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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本文選擇高山彝族的保持了較為完整的彝族社區原生態傳播模式的兩個典型村落,從人際傳播、群體傳播和大眾傳播這三個方面,通過對草壩子和馬鹿寨兩個社區傳播狀況及其變遷的考察,證明本文的假設:傳播對當地社會文化的變遷有相對大的影響力,不同的傳播狀況導致社區不同的生活方式、村民心態,乃至社區在社會轉型過程中不同的境遇。[關鍵詞]彝族社區;傳播;變遷;調查Abstract:thethesischosetwotypicalYicommunitiesinthetraditionalecologycommunicationmodelandmadeainvestigationtothecommunicationsituationandtheirtransformationfromthreeaspects:interpersonalcommunication,groupcommunicationandmasscommunication.Theresulthasprovedthatcommunicationhasgreatinfluencetothetransformationoflocalsocialcultureanddifferentcommunicationsituationcouldcausedifferentlifestyle,residents’attitudeandevendifferentsituationintheprocessofsocialtransformationofthecommunity.Keywords:YiCommunity,Communication,Transformation,Investigation緣起:2003年暑假再次到草壩子和馬鹿寨走親戚,火把節已經不再是以往熱鬧的樣子,冷清的節日和當地人與過去不同的心態讓我想探究這里發生的變化。2003年暑假,2003年11月-2004年1月,我展開了對這兩個村寨的調查。調查目的:通過對草壩子和馬鹿寨兩地社區傳播狀況的考察,來證明我的假設:傳播對當地社會文化的變遷有相對大的影響力。不同的傳播狀況導致社區不同的生活方式、村民心態,乃至社區在社會轉型過程中不同的境遇。調查背景:兩個村子所在的團結鎮――漢彝雜居鎮,位于大型水利工程二灘水電站東北岸。在修建水庫的十多年里,兩個村子都有不少人到二灘工地打工,他們在這里朝九晚五地上下班,看到電視,打電話,每天聽工程指揮部的廣播,在寬敞的公路上躲避各種車輛。這幾乎是當地村民第一次受到現代化的沖擊,這次沖擊不僅猛烈而且持續了很長的時間。1996年攀枝花市某公司扶貧工程為草壩子帶來了電,這是草壩子第二次受到現代化的沖擊。在2003年夏天,馬鹿寨盛傳政府要求村民“生態移民”,這是馬鹿寨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變革。取樣原則:選取這兩個村子(自然村)進行調查的原因:第一,兩個村子的海拔都在2600米左右,是攀枝花市高山彝族的典型村落,出產,村民傳統生活和生產方式一致,保持了較為完整的彝族社區原生態傳播模式,具有可比性;第二,兩個村子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出現了差異,其中最為明顯的是,草壩子通了電,當地一位老板修了一條毛坯路接近(本來是要修到草壩子的,但是后來老板因故停工)草壩子;第三,筆者在這兩地有很多親戚,曾多次到過當地,比較了解當地情況。調查的方法:當地人口少,每一個村落只有十幾戶人家,因此,采取了入戶訪談的方法。此外還在團結鎮小學六年級和另一個漢族聚居地攀蓮鎮青皮村中心小學六年級做了問卷調查以配合訪談。樣本概述:兩個村子所在的團結鎮是四川省攀枝花市米易縣28個鄉鎮當中的一個漢彝雜居鎮,該鎮2000年和2001年的國內生產總值在米易縣分別位列23和22位。2000年該鎮農民人均純收入為800元,在全縣名列倒數第一,2001年農民人均純收入為1663元,全縣名列17(在筆者對該鎮書記的采訪中得知這個數據與實際情況有一定出入)。草壩子是團結鎮三村五社,位于二灘水庫東北岸海拔2600米以上(沒有人知道這座山叫什么,有人說是“阿布朗當”山)的高山上,植被豐富,村子下面是村民們開的山地,村子后面是森林。天氣好的時候,可以俯瞰二灘水庫如鏡的水面,有云霧時可看到水庫上厚厚的云海。現在這里有13戶人家,三代戶4戶,其余為一代戶或兩代戶。59人,男性35人,女24人。筆者調查到每戶年收入在2000-10000元之間,平均水平是4000元。1997年團結鎮一個體老板修毛坯路到距草壩子約6公里處的埡口。沒有經過正規的勘測,路況非常差,加上每年雨季時常引發泥石流,一般來說一年當中通車的時間不到2個月,而且也少有司機敢開車上山。1998年10月15日上午10點草壩子通電,為攀鋼集團公司扶貧工程――總投資55萬元的草壩村輸電線路工程劃上句號。馬鹿寨是團結鎮二村二社的一部分,海拔2760米[1]?,F在有19戶人家,三代戶11戶,四代戶1戶。共83人,男性38人,女性45人。每戶收入情況在4000-10000元之間,平均水平是6000元。馬鹿寨的海拔略高于草壩子,村子周圍有大片高山草甸。兩地主要出產:牲畜及禽類:牛,羊,豬,馬,雞。農作物:土豆,蕎麥,圓根蘿卜,燕麥,抗寒蔬菜,玉米(村民一般是到海拔較低的山里開荒或租種玉米,雖然在政府的支持下這里早在1989年秋就試種地膜玉米成功,但村民覺得成本高且麻煩,因此仍沒用地膜種玉米)。本文從人際傳播、群體傳播和大眾傳播這三個方面來考察當地的傳播狀況,并考察每一種傳播方式和當地生活方式,村民心態的關系,以及這種傳播狀況與該社區在轉型當中境遇間關系。
一、彝族社區最主要的傳播方式-人際傳播1、人際傳播和交往圈子的形成小村落里,面對面的人際傳播是最主要的傳播方式。不論是在草壩子還是在馬鹿寨,人際傳播都是占主導地位的傳播方式。村民們在路上遇到了都要說點什么,否則是不禮貌的。聊的內容不外乎就是莊稼和家畜的狀況、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為了考察顯得集中,我選擇考察人際傳播和村社干部“海選”的關系??疾旌_x中形成的“小圈子”盡管特殊,但可以象“放大鏡”一樣彰顯村民日常的人際傳播狀況。因為村社干部“海選”是關系家族和個人利益的大事。解放前彝族社區是由土司或頭人來劃分的,社區內部的劃分又是按照社會地位的等級來分的。貴族、平民和奴隸之間等級森嚴。人際傳播也隨等級而出現不同的方式,同等級之間的傳播不論是深度還是廣度都比不同等級之間的傳播程度高。解放后,彝族社區的劃分在家支、村落和行政區劃的基礎上進行。一個村落往往因親戚關系而劃分成密切交往的“小圈子”。近幾年來,村社干部的海選為“小圈子”帶來了新的劃分標準,村里同一個家族的親戚往往因為支持不同的人而出現分裂,并從此不再往來,親兄弟反目成仇的事情也不少見。每三年舉行的一次海選足足能讓村民們聊上三年。女人們雖然不大和男人們聊,但也會以傾聽的方式高度參與,她們也參加選舉。(1)草壩子對人際關系的偏倚經過了2次海選(1999年第一次,每三年一次),草壩子已經依據選舉意見一致與否分成了兩個“小圈子”。在2003年彝族年時,這種“小圈子”展現無遺。過年第一天最重要的事是殺過年豬。過去的情況是,每戶人出一個有勞力和殺豬技術的人,組成一個全村的“殺豬隊”,從村子最上面那戶人家殺下來,整個過程不需要特別的通知,因為年年如此,差不多早上8點大家就呼呼啦啦地聚到村頭?!皻⒇i隊”每到一戶先要接受主人家的酒和煙,于是經常出現才殺到村子中間,殺豬隊就大醉酩酊而無法殺豬的笑話。但現在,大家也是非常有默契地分出了兩個“殺豬隊”:一個由當選社長及其幾戶主要支持者組成的“當政圈子”,另一個是由反對派組成的“在野圈子”?!爱斦ψ印闭f是因為不愛喝酒才沒有和大家統一行動。在農忙幫工時,這種分裂也會不同程度地顯現。選舉前,大家會在家族內或者有親密關系的家庭之間討論選誰的問題,一旦出現分歧,原有的圈子就發生變化。人們通過各種場合的交流――串門、放牧、勞作、路遇等來找到自己的新盟友,尋找盟友的標準在于是否支持同一個候選人。在關于候選人選擇標準的訪談中,人們閃爍其辭,這個話題過于敏感。我的報道人楊,曾是草壩子所屬的草壩村村長,從1993年到2001年,三年前辭職。他告訴我,草壩子村民選擇候選人的標準高度集中在候選人是否和自己有好的人際關系。老年人[2](占全村18歲以上人口的19.5%)對選誰沒有太多的意見,但比較而言他們喜歡有親和力的候選人,喜歡不嫌棄他們,并樂于和他們喝酒、聊天的人。而年青人和部分中年人傾向于支持朋友,夠朋友就支持他。大部分中年人支持家族里的候選人,以保護家族利益。另外,還有非常少的人,主要是受過教育(初中或小學)的中年人,比較關注候選人的工作能力,包括是否能為村務建設做貢獻,是否承諾建設交通、電網,引入新的農作物品種等。我強烈感受到,草壩子村民在選舉的問題上,有非常復雜的關系,村子、家族、家庭、個人的利益往往糾纏著村民間各種名目的芥蒂。親戚也許因為一件家事不和,從而投了朋友的票,或者攀附有勢力的人而放棄家族和朋友……單純的決定性因素很難找到,有時甚至很不起眼的原因(一句無心的話,或者單方面覺得親戚對自己不夠好)就導致家族等重要的因素告吹??梢?,這里看似非理性的選舉行為,卻充滿了村民們自己的邏輯和理性。所以盡管復雜,但可以說基本的人際關系――友好,朋友,親戚等是草壩子村民建構人際傳播和選舉“圈子”的重要依據。草壩子最新的社區劃分,“當政圈子”和“在野圈子”打破了家族的圈子,“當政圈子”只有兩戶人家是有親戚關系的。而“在野圈子”中有“當政圈子”中每一戶的親戚,[3]用馬鹿寨村民的話來說就是“草壩子的人不耿直”。(2)馬鹿寨對候選人能力和空間的偏倚馬鹿寨按照地勢,以水池、小山坡、菜園地等為界分成上、中、下三個部分,上馬鹿寨和中、下馬鹿寨之間隔了一座小山坡,和中馬鹿寨的距離大約30分鐘步行路程,中下馬鹿寨中間隔了一個菜園和水池,路程不過3-5分鐘。由于該社人太多,沒有進行一一的采訪,而是分別選擇了上、中、下部分人戶。采訪發現候選人的能力和空間對選舉圈子的形成有很大的關系。兩次“海選”的社長都是位于下馬鹿寨的安姓年輕人(農專進修生)。在選舉中,下馬鹿寨的5戶人家的意見完全一致,推舉屬于他們圈子的安姓青年。中馬鹿寨有9戶,除了一戶和安姓青年家有糾紛而投反對的外,其他都選擇了安姓青年。而上馬鹿寨投反對票的只有李姓人家??梢姡蠹业囊庖娺€是基本一致的。大家認為安姓青年“知識高”(村民原話),又年輕,且承諾要為大家謀福利。安姓并不是這里的大姓,當地的大姓――楊姓是安姓青年的忠實支持者??梢娫诓輭巫又匾娜穗H關系,包括家族關系等在馬鹿寨的選舉中并沒有相同的地位,而候選人的能力是他們最為關注的。馬鹿寨特殊的空間地理布局也對該社的海選和人際傳播的關系有很大的影響。在兩次海選中,投反對票的人都是上、中馬鹿寨的李姓和肖姓。安姓青年于2002年辭職,社長位置由上馬鹿寨李姓中年人擔任。在這次替補社長的選擇上,上馬鹿寨5戶人家選擇了屬于上馬鹿寨的李姓人,中馬鹿寨的9戶當中出現了分裂,楊姓支持自己家族的人。而其他的人戶和下馬鹿寨的人戶一樣處于搖擺之中,不知道究竟選擇誰。最后,李姓人當選,這種結果加深了上馬鹿寨和中、下馬鹿寨的分裂。中、下馬鹿寨的人有一種邊緣化的感覺。楊姓一位老人說,他會不顧一切和李姓社長爭奪屬于自己的利益,他相信社長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傷害。在筆者到訪期間,因為住在前任社長安姓青年家中,因此,在采訪上馬鹿寨和一些當年投反對票人家時能感受到他們對我的敵意,因為他們把我認為是和安姓青年一個圈子的人。而下馬鹿寨的人家到安家串門的頻率很高,幾乎每天都有。安家殺羊款待我時也請了他們??梢?,在馬鹿寨,“選誰當社長”在村民中其實沒有太多的分歧,“能力”=“社長”這個抽象的公式得到普遍的認同。雖然人際關系也成為部分村民選舉的決定性因素,但比例較少。在第二次補選當中,這個公式同樣得到實踐,因為沒有公認的“能力擁有者”,所以出現較大的意見分歧,一個并沒有得到大多數人認同的人在特殊時期(海選社長辭職)當上了社長。草壩子村民說馬鹿寨人做買賣時“連角角分分都要爭,小氣”。這同時也是堅持原則的表現。為什么兩地出現不同的選舉標準?這個問題在考察了兩地的整個傳播狀況后才能解決,因此放在結論部分回答。2、人際傳播情景中的媒介人際傳播有很強的場景性,面對面交流的雙方會調動所有感觀和符號來進行傳播。因此,無法將人際傳播涉及到的媒介一一考察,這里就把人際傳播的媒介都放在典型具體的生活場景中來考察,用民族志的方法來考察人際傳播的媒介。(1)場景:火塘、酒和電火塘是彝族家庭的一員,人們不知道離開了火塘生活會怎樣。很多遷往山下生活的彝人買的是漢人的房子,沒有火塘,每當歇息下來,他們竟然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坐,而老人們根本不習慣沒有火烤的日子,不少老人寧愿獨自住回高山的家?;鹛廖挥谔梦莸淖笊辖牵话銇碚f有三根條石立成三角形,也叫“三鍋莊”。主客分別坐在左和右兩邊?;鹛潦且妥迦松町斨蟹浅V匾慕涣鲌鏊6剖且妥迦俗钕矚g的非生活必需商品,其實,對很多彝族男人來說飯可以不吃,但酒卻不能一頓不喝??腿藖砹瞬徽埡染剖欠浅2欢Y貌的,喝了酒話自然就多了。因此,酒又是彝族人交往的重要媒介。火塘和酒就成為彝族社區當中典型的人際傳播場景和媒介。草壩子:電提高人際傳播情景清晰度延伸交流的時間減弱交流的深度草壩子通電后(為了和馬鹿寨進行更好的對比選擇了沒有電視的人家進行考察),火塘和酒的場景變了。12月彝族年(當地過的是12月9日-11日),傍晚在19點就結束了,家家戶戶的電燈先先后后亮起來。雖然為了省電,燈光昏暗,但楊家(楊家的男主人是我的報道人,在草壩子時我幾乎都和他在一起)整個堂屋仍然顯得非常清晰。墻面經過煙火長期的熏烤,呈現出高深矮淺的油黑顏色,土質的地面在由上而下的燈光下顯得比以前平整,門外,屋里射出的燈光不到2米就被黑夜吞沒?;鹛林車娜嗽跓艄夂突鸸獾挠痴障路浅G逦?。家庭主婦不時進進出出打點家務,豬食用豬草機砍只需要花十來分鐘,而喂過年豬的玉米面用飼料機打半小時就足夠一周用了。但煮15頭豬的豬食仍然是件耗時費力的事情,從晚上7點半開始煮,大約要到9點半才能熄柴火,要不時去看看火。他們的兒子拿出作業,一會兒做,一會兒若有所思,一會兒加入我們的談話。楊家夫妻,他們的兒子,客人(楊妻的兄嫂)還有我,都圍坐在火塘邊,從19點到22點半(大家休息),楊不太愛喝酒,但是家里仍泡了一大瓶藥酒,男人們喝酒。大家的話題一直圍繞家庭和家族,包括:誰家的過年豬最肥,過幾天是否應該做蘿卜酸菜,女主人放丟的羊現在在哪里,明天誰放羊,兒子的語文成績差,明天要到候家(女主人的父兄家)看電視(20點到21點半浙江衛視播放的電視劇《獨行侍衛》),拜年。馬鹿寨:“火塘+酒”的傳播情景具有的低清晰度成就深度交流因為海拔高些,太陽落下的地方是平整的高山草甸,比草壩子馬鹿寨的天黑略晚些,大約19點半月亮和星星出現,彝族年過后,天氣變得更冷、更干,下馬鹿寨安家火塘的火在冬天幾乎是終日不滅。18點半吃過晚飯,女主人收拾停當,大家――安家夫婦,婆婆,曾任社長的小兒子,耳朵失聰的小孫子,客人(安妻的弟妹二人,也就是草壩子楊妻的兄嫂)和我圍坐在火塘邊。因為沒有電,豬食都是安妻和婆婆在凌晨5、6點,天剛有點亮色就起來做了,高山天亮比較早,大約7點天就全亮了。安家買了馬鹿寨唯一一臺柴油機帶動的飼料機,幾乎全村的人都來打飼料,每一斗收1毛錢的成本費用。彝族民居堂屋比較寬,一般是寬5尺,長大約是寬的2-3倍,因此,必須在堂屋的中心偏左的地方立一根木柱。木柱的左上大約一米的地方就是火塘,柴火忽閃忽閃地映照著每一張臉,因為亮度不足,就燃上肥肥的松枝(松樹里的松脂易燃)放在石條上,不時發出啪啪的炸裂聲。除了火塘邊,其他地方只是隱隱約約,看不出墻壁的顏色,地上的起伏尤其明顯?;鹛吝叺娜艘仓荒芸吹接持鸸獾囊幻妗R雇?,非常安靜,就連男人們咂酒的聲音也特別清晰。大家看著跳動的火苗,除了聊天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分心。大家聊天,從19點到21點,感覺已經到來深深的夜,瞌睡蟲越來越多,幾乎充滿了整個房間。話題從美國到馬鹿寨,從解放前到未來將要遷往的地方,從家事到團結鎮的去向(有消息說米易縣要把28個鄉鎮整合為16個,而團結鎮可以被并入旁邊的得石鎮),從通電到公路,從手機到在外打工的成功者……不知到底聊了多少個話題。婆婆和安妻只是靜靜地聽著,孩子早在爺爺的懷里睡著了。大家說話已經像是夢游一樣,眼睛因為煙熏也因為睡意半睜半閉,說話的聲音在昏黃的火光中顯得很清晰,包括嗓子的一點點顫音都被放大了。大家就在這樣一種略帶蠱惑的昏暗的渾濁的氛圍中不停地說話,直到婆婆和安妻一個接一個的哈欠提醒大家是休息的時候了。很多時候,他們20點左右就去睡了。堂屋的火塘和酒雖然同樣是人際傳播情景的中心。但在草壩子,電燈帶來室內的高清晰度在一定程度上給在座的人更多的信息,尤其是眼睛攝入的關于房間各個細節,說話人表情、動作的信息,談話本身被沖淡,交流的深度受到“噪音”――其他信息的限制。3、人際傳播的效果要評價當地人際傳播的效果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因為當地大部分信息的流通都是通過人際傳播來完成的。作為最為古典的傳播方式,口傳在這個還處于前現代的社區來說,是最為自然和實際的傳播方式。我驚異于當地人對信息的篩選,流通速度和流通路線。在我上下山的路上,都會遇到一些山上的村民,和他們聊上幾句是一種禮儀。正是這種禮儀,使得穿梭在各個社區的村民成為各種信息最好的媒介。由于每個人的表達能力和理解能力的差異,很多信息在流傳的過程中變得面目全非,因此,效果測量變得異常困難。后來,我只好到學校進行問卷調查,試圖做一些彌補。這里按照信息的類型來進行效果的測評。關系到個人利益的信息:草壩子和馬鹿寨一樣,關系到個人利益信息的傳播渠道主要有三種:帶口信;打電話;自己去傳達。但因為馬鹿寨到山下的路程略遠于草壩子,而且路況不好,不像草壩子那樣幾乎天天都有人下山,帶口信或者請人到山下幫打電話比較方便。因此,馬鹿寨有兩人購置了手機,這使得馬鹿寨村民打電話來傳播這類信息的采用率較草壩子高,帶口信和自己去的采用率較草壩子低。這里沒有采用郵寄信件溝通的。周邊社區或家族中各種不具有針對性的新聞和消息:這種信息主要是口口相傳。行走在各個村落社區間的人:走親戚的,趕集路過的,到鄉政府辦事的村民,貨郎,牲口販子,制氈工人,木工等都是這種信息的傳播者。在我路過的村莊,我收集到的在當地傳播范圍最廣和頻度最高的消息有:兩年前草壩子鄰村“花坪子”邱家牛被盜殺的事情(我至少聽到四個不同的版本,包括當事人的版本),草壩村黨委書記家遷往二灘庫區和團結鎮交界的地方修新房的新聞(幾乎每天都聽到關于工程進展和工程費用的“報道”)。當然,我在當地田野的消息也在這兩個社區廣為傳播,當我還在“花坪子”的時候,草壩子和馬鹿寨的人就知道我的調查路線,甚至調查的內容。雖然有誤傳,但是不少細節(我問村民購買什么品牌的香皂等問題)都得到傳播??磥?,當地村民對信息的選擇已經實踐了新聞價值的理念,諸如沖突性,重要性,新鮮性等要素都是他們選擇信息進行傳播的標準。但因這類消息是大家消遣的材料,因此,準確性相對差,這正是口頭傳播的特性之一。可見,口傳方式的特點在兩個社區都有非常明顯,點對點的傳播到達率高,影響力直接,誤傳率高,信息傳播的范圍狹窄,速度因消息和傳播者關系不同而呈現巨大的差異。
二、人神傳播1、什么情況下進行人神傳播高山彝族社區保持著較完整的神圣生活方式。村民普遍信仰祖靈和各種鬼神。逢年過節拜祭祖靈,在生病或不順時驅鬼避害,按照傳統的方式舉行各種儀式,比如婚禮葬禮,少女成年禮――換裙儀式等。村民常用神圣的價值觀來解釋各種現象和事件。比如生病是因為有祖靈或惡鬼作祟,某家接二連三出現禍事是因為搬家,某村這十來年死去的人幾乎都是兇死,是因為村子被對面的山克住了。因此,村民們往往會通過各種儀式來和鬼神溝通,趨利避害。比如有的人家每個月都做“反咒”的儀式,我甚至了解到一個鎮中心醫院的院長家里每月都做“反咒”儀式。通過這些儀式,以及對事件的神圣解釋,神的觀念得到強化,而人神之間的傳播也取得了合法性。2、媒介人神傳播的媒介主要是彝族社區的專職祭司――畢摩和蘇尼,畢摩是彝族文字的傳承者,他們有自己完整的知識體系――各種經書。而蘇尼是類似于漢族說的“術士”,是一種遺傳了能和神靈溝通能力的人,一旦和神靈相通,他們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抖和發出各種指令。彝人通過他們和自己的祖靈以及各類鬼神溝通,畢摩和蘇尼告訴村民鬼神們的意思和要求,村民們又通過畢摩和蘇尼對鬼神說話或采取行動。幾乎每個大的行政村都有至少一個畢摩和更多的蘇尼。3、效果雖然也有不少彝族村民不表示不相信鬼神,但是彝族社區到今天仍然十分普遍的祭祀活動表明人神傳播的效果仍然得到了他們的認同。在談到鬼神時,他們大多都持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其中女性的信仰度更高。我想通過兩個例子來證實人神傳播的效果。冬月、彝族年前后正是彝族社區舉行各種儀式的時段,我每到一個地方都碰到了這類活動。一戶人家在進行“反咒”(一種認為自己的家庭可能受到他人詛咒從而導致不順利而舉行的儀式,畢摩先生會通過儀式將這些詛咒反擊回去,從此家人就平順。)時,畢摩看著犧牲――一只黃色公雞的血后說主人家要進財,第二天,主人家的母豬下了11頭小豬,于是主人家非常高興地給畢摩先生傳話說應驗了(畢摩一般要在儀式之后打聽主人家的情況,了解自己的法事是否有效)。一位中年婦女的丈夫得了早期肝癌,于是堅持要請畢摩做法事,而作為黨員和干部的丈夫不同意,但后來不少人都認為夫婦倆身上都有極其兇險的祖靈在作祟,于是在彝族年后,他們做了招魂和送祖靈儀式,儀式會為作祟的祖靈指路,目的是要祖靈回到陰界,不要在后人身上作祟,于是指的路不僅遠而且要跋山涉水,以免祖靈找到回來的路,因此,也要求被做法事的人在法事后3天內不能過溪流,以免被祖靈找到。于是,妻子沒有赴一個重要的約會,讓對方白白等了一天。
三、彝族文化傳承的重要方式――群體傳播1、群體傳播農忙期間換工(村民互助的勞動形式),婚禮葬禮,趕集等都是群體傳播的場合。彝族人愛扎堆,出門總是呼朋喚友,一路上免不了天南海北地聊。在彝族社區和附近的集市上,總能看到一群群彝族人坐在路邊或茶館,年輕人打牌,老人喝酒。這種場合是非常重要的信息傳播場所,各種信息,各個鄉鎮和村社的新聞信息就是從這里傳開的。尤其是婚禮和葬禮上,匯集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農村的,城市的,形成信息大展播,正如一個信息大型交易會,信息“內聚”然后“外爆”,從四面八方隨人們而來的信息在聚會上匯集,然后又隨著回家的人傳向四面八方,信息在此過程中被迅速地復制、變形、擴展。一個人帶來一條信息,就可能帶回20條信息。我把這個過程理解成人際傳播的裂變,除了信息的加速加倍傳播之外,人際關系也得到發展。但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儀式聚會上的群體傳播,它對彝族文化有深遠的影響。不論是婚禮還是葬禮,一般都是通宵達旦熱鬧好幾天,主人家會把客人安排在鄰居家中,一般來說至少有一半的人沒有地方睡覺,所以大家干脆喝酒,唱歌競猜(婚禮上“(du’ze’)-hou”,葬禮上“ce’-ge”,“(bo’zi’)-ti”),或者跳舞直到天亮??梢?,婚禮葬禮是彝族傳承自己文化的重要手段。因此,我將重點討論儀式上的群體傳播,這是彝族社會文化生活當中非常重要的傳播行為。2、作為彝族文化傳播的媒介說唱藝術如果說畢摩是彝族文化的“正規軍”,以“窄播”的方式傳承彝族文化的話,那么,婚禮和葬禮上的“詩唱人”則以“群傳”“中播”的方式傳承彝族文化。在傳統的彝族社區沒有大眾傳播,直到廣播、收音機、錄音機、電視的進入。盡管近年來,彝族歌手和彝族舞蹈等通過電子出版的方式在彝族社區傳播,但傳統彝族文化有自己的傳播方式――各種儀式中的詩唱活動。彝族有種類繁多的詩唱分類,包括畢摩自己就有一整套唱經的曲子,非常復雜,這里不予論述。我主要說日常生活當中,老百姓的詩唱。婦女獨自勞作是抒發情感的唱叫“ya”(紅色的表示動詞,大致對應為漢語里的“唱”),哀怨而“高挑”的曲調,內容主要為思念母親[4],述說自己在夫家的苦痛等。“ya-wu”指ya的曲子,一般而言是由婦女即興填詞,但是也有一些著名的曲子,比如“a’yi’nio’nio”是女孩出嫁前唱的曲子,唱一個女孩從生下來到老死的歷程,唱彝族女性需要遵循的道德倫理,唱女性在這種約束下的幸福和痛苦,是非常的詩歌。男性在婚禮上的詩唱叫“(du’ze’)-hou”,曲調悠長粗獷,內容類似漢族的猜謎,由新郎和新娘雙方請能說會唱的“詩唱者”[5]進行比賽,揶揄媒人或者互相揶揄,猜謎,勝者為其主人方爭得面子。代表亡者舅兄(女的是兄弟,男的是舅家)的男性在葬禮上的配以銅鈴節拍、宛轉動人的說唱叫“ce’-ge”,述說亡者的一生,并為亡靈指導前往陰間的路。代表亡者女兒和侄女的男性的說唱叫“(bo’zi’)-ti”,唱天地世界的起源,各種神異的來源和生卒等關于宇宙、鬼神、人的起源的歷史,堅持到最后的勝者可以獲得獎勵。此外,在葬禮上,以婦女為主的“唱哭”――哀切的曲調說唱亡者生前對人,對自己的好,聽著無不為之動容,即使是聽不懂內容的人也往往被哭者悠長哀切的聲調感動。這些韻文中充滿了彝族的宇宙觀,人觀,待人接物的方法,各種道理,道德倫理等。還保持著中國《詩經》里記載的那種以唱詩代替口語的交流方式。“(du’ze’)-hou”非常類似劉三姐的對歌。歌詞中除了飽含對自然世界的知識之外,更有處理社會關系的準則,比如“上是天為大,下是地為大;世界人為大,人中媽媽最大;放的牛羊大,吃的大米飯最大;論輩舅舅大…樹不大皮大…女兒出嫁日最大…”。因此,說唱者不僅斗志,也斗為人處世的藝術?!埃╞o’zi’)-ti”則和把人的死和宇宙的起源聯系在一起,頗有塵歸塵,土歸土的輪回意味,充滿對生命的積極態度。這種在不同場合下的不同說唱,不僅表明彝族保持了詩歌傳統的“消費”方式――在具體的場景中唱詩來表達情緒,進行交流,也表明詩唱是彝族文化得以在老百姓中傳承,彝族社會道德規范得以在老百姓中傳達的方式。這種競賽性詩唱,抓住彝族人好面子,好斗,具有家族榮譽感等特點,成功地將抽象的文化和社會規范融入草根階層。3、衰微中的詩唱傳播在我調查的彝族社區,第一代受過學校教育的人大約是40歲左右,他們和傳統社區的關系雖然有割裂,但遠遠不及他們的后代和傳統社區的割裂來得猛烈。這群年輕人不再對詩唱感興趣。我采訪的年輕人當中只有10%能聽懂詩唱的意思,大多能聽個大概?;槎Y和葬禮漫長無眠的夜里,他們選擇唱卡拉OK,看影碟,或者跳從影碟上學的來自云南華坪地區傈僳族的“華坪舞”。于是這些儀式呈現非常有趣的現象,中老年人們端著酒碗,擁在煙霧繚繞的堂屋,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詩唱,或者和久未見面的親友聊天,扯酒經。主人家請來詩唱者在接近堂屋門口的一塊空隙上,一邊喝酒一邊賣力地唱。而院子里,年輕人要么唱各種流行音樂,包括著名彝族和藏族歌手的新派民歌,要么跳舞;小孩子們更多圍坐在電視機前,哪里熱鬧看哪里;婦女們要么忙收拾要么站在院子邊看年輕人們的表演,評頭論足。唱累了的詩唱者也不時出來看年輕人的流行歌舞。通了電的草壩子,幾乎所有的紅白喜事都是這樣的場面,家里沒有家庭影院的也要去借,他們說沒有這個不熱鬧。在馬鹿寨,沒有電視機,大家用錄音機來替代,買上幾大盒電池,通宵放各種歌曲,從彝人制造,山鷹組合到容中爾甲,從《青藏高原》到《把根留住》。老人們說現在的孩子們不厚道了,“沒頭緒”(當地人最近流行的漢語,常常夾雜在彝語里,表示一個人做事沒頭沒腦)。詩唱的場景對于年輕人來說的確和他們的日常生活變得更遠了。沒有幾個年輕人看到大雁會想到那是亡故的親人,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人死后會變成大雁。到山上放羊砍柴,要么打牌打法時間,要么唱《青藏高原》,或者阿杜。更多的年輕人都渴望出去打工,放牧、養豬、種土豆玉米、早早結婚生子不再是他們心儀的生活。但是,他們能走出大山的方式實在太少。讀書考學校,花費巨大而且現在都不包分配工作,草壩子唯一的大學生就沒有工作(西南民族學院畢業兩年后才參加縣里的考試,被錄取后去車禍身亡,此事讓當地人根本不相信“知識改變命運”的說法),幾乎99%的村民認為最多讀完初中,能寫會算就可以了。但是學校作為重要的群體傳播媒介,對彝族的影響卻非常巨大,本文不能涉及這么龐大的話題,這里僅僅說明,教育作為另一套文化和社會生活規范的傳播,在孩子們7、8歲的時候就以全日制的方式占領了他們的生活,從此結構性地改變了他們和傳統社區的關系,這是導致傳統彝族文化和社會生活規范傳播媒介衰微的直接原因。這也說明,彝族文化和社會生活規范正在被現代社會結構性地改變。
四、大眾傳播――半開的“潘多拉”盒子1、電視當看到彝家院子里大大小小的“鍋蓋”――衛星電視接收器,覺得頭上的天空“嘩”地被揭開了。電視剛進入社區時,孩子們的眼睛無法從這個五光十色的“盒子”上移開,老人們無法解釋那重重“魅影”是哪些人的靈魂。不少草壩子和馬鹿寨人早就在二灘或其他地方看過電視,但是進入自己的村子里的情形又不同了。草壩子剛一通電就有寬裕的人家(我的報道人楊)買了電視。晚飯后,楊家就擠滿了人,從村東頭到南頭,幾乎傾家出動。用楊妻的話來說,每天早上起來掃地都有一寸厚的塵土。這是每一個電視剛進入的社區都會經歷的,在草壩子也不例外。五年過去了,草壩子13戶人家,擁有電視的有6戶(6家在位置上剛好貫串整個村子),有2戶人家固定到鄰居家看電視,其他的也會不定時到鄰居家看?,F在大家安裝的是模擬接收機,只能收到8個臺:CCTV-1,CCTV-2,四川衛視,云南衛視,貴州衛視,浙江衛視,山東衛視,中國教育臺。以前還可以收到CCTV-7,但后來說是要換成數字信號的接收機,所以收不到了。我從縣廣電局了解到到2004年初就要實現衛星電視接收機的數字化。村民們對此沒有太多的怨言,他們聽說換成數字機后就可以收到40多個臺。在這里受歡迎的節目分別(按照選擇頻率從高到低):武俠電視劇(尤其是功夫武俠劇,入《獨行侍衛》),警匪題材的電視?。ā墩鞣罚栉柰頃ㄓ绕涫窃颇想娨暸_有少數民族有關的晚會),解放戰爭題材的電視?。ā堕L征》),“動物世界”,動畫片(《西游記》),“今日說法”。2、受眾及其收視方式因為樣本量少,所以可以把受眾放在具體的收視環境當中來考察。這種方式可以看到電視和一個接觸電視5年的彝族社區最生動的關系。場景一:肖家:“他們報到來了,就可以開電視機了”肖家是草壩子6戶擁有電視的家庭中最晚買電視的。18:30,晚飯時間,和大多數村民一樣沒有專門的廚房,做飯都是在火塘上做,所謂的“廚房”[6]也許就是火塘對面的一排柜子,上面放著各種炊具和餐具。大家就在火塘邊圍個圈或蹲或坐著(高不超過15厘米的小凳子)吃飯。快吃完的時候,鄰居蘇家老二(10歲女孩)和老三(4歲男孩)來了,主人招呼孩子們再吃點,孩子靦腆地搖頭,也許是因為看到陌生的我,他們找了地方坐下來。主人問,老大(17歲男孩)不來嗎?孩子們說一會就來。主人挾了雞肉給孩子們,要他們吃,孩子看了看,接了過來。蘇家已經長成大人的大兒子進門來,大喇喇地找了地方坐下。主人家10歲的小兒子,看著媽媽說:他們都來了,開電視吧。媽媽:現在沒有好看的。孩子:有《西游記》!媽媽:開吧。(轉過來,笑著對我說)他們報到來了,就可以開電視了。這時是18:50分。電視放在火塘對面的墻角,“電視柜”[7]是家中最漂亮的柜子。吃完晚飯時,《新聞聯播》來了,除了中國教育電視臺,于是電視頻道一直固定在CETV。孩子們不聊天,只是看電視,在大人問到的時候,才頭也不回答上兩句。肖母,62歲,把裙子一抱就坐在火塘邊的竹席上,我們也都圍坐在火塘邊,肖母從旁邊的床下拿出自己的白酒壺,用一只裝藥的塑料瓶盛了半杯(大約2兩),放在腳邊,不時喝上一口。把塞了煙末的小煙斗伸進火塘,盛上燙燙的灰,用手壓緊,咂叭起來。肖妻忙著收拾家務喂豬什么的。肖背著豬火腿到縣城里給舅舅(縣民政局干部)拜年去了。肖母不時給媳婦指令,也和我們聊當年兒子的漢族朋友到家里來的笑話。看電視的孩子們不時有笑聲傳來。蘇家夫婦今天沒有來,但肖母說平常他們全家都來看電視,一般要看完新聞后的電視?。?1點半左右)才回家。和很多彝族老人一樣,因為不太懂四川話,更不用說普通話,肖母喜歡看“動物世界”,不需要聽懂“漢話”[8](解說詞)也可以看,看到熟悉的自然景色和動物,覺得那些地方“太好看了”。電視劇不大看得懂,雖然孩子們也會給自己講解,但麻煩。歌舞晚會看看動作,聽聽曲子很好。盡管肖母在家中擁有絕對的支配地位,但是電視的遙控器她沒有興趣,遙控器一般在兒子和孫子的手中。但是,除了動畫片之外,孩子們和大人的選擇幾乎是一致的。有趣的是肖母和很多彝族婦女都對動畫片情有獨衷,簡單的情節,像人一樣的動物和植物,和他們頭腦中的神圣世界類似。因此,很少發生爭臺的情況。場景二:《獨行侍衛》=打斗+好人+壞人楊家的電視壞了,就到楊妻哥哥家(候家)看。每天把豬食煮上,趁天未黑盡趕到村東的哥哥家[9]。雖然是他們最閑適的季節(農歷11月到12月上半個月是彝族村民農閑的時期,主要的活動就是殺豬過年,用圓根蘿卜做酸菜,砍柴背柴,做各種祭祖驅鬼的法事等,婚禮或者少女的換裙儀式也一般選在這個時候),但白天電視也很少開,除非下雨,大家會圍坐在火塘邊看看電視劇。正式看電視的時間是20點左右。雖然不少男人告訴我,他們會看新聞,但是實際情況是,實在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或者沒有任何其他更好(電視劇,歌舞,動物世界,動畫片等)的節目看時,他們才勉強看“新聞聯播”,如果“焦點訪談”涉及到農村,他們也會看。他們有記憶的新聞不多,我問過幾乎村子里所有的成年男性(35人),只有1個人說記得“9.11”,3個人說記得伊拉克戰爭。而女人們則羞澀地表示她們沒有見識,什么也不知道。當我問一個19歲的已婚男子,中國的國家主席是誰時,他想了很久說是朱鎔基。不少人跟我說過朱鎔基,“是他給我們農民減輕了負擔”。20點電視劇開始了,最近大家都在看浙江衛視的武俠功夫電視劇《獨行侍衛》,最吸引大家的是打斗的場面,每當演到感情戲時,他們就會說今天的這集太羅索了,不好看。婦女們會邊看邊評論,她們評論的對象往往是壞人,她們總是用彝語說“這個該殺的人,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一種人存在啊!”當看到壞人在暗處快要危及好人是,她們緊張得要叫出來:“快點啊,快點啊,壞人在你后面!”對于生死別離的場面,她們從不吝嗇自己的眼淚,很多人(包括不少老頭)聽《青藏高原》也會流淚。當然她們對古代服飾也感興趣,她們說:男人穿紅色的衣服(《獨行侍衛》中皇上侍衛穿地是大紅色華麗制服)也很好看。廣告來了,接二連三的洗發水廣告,對于沒有洗頭這個習慣的當地人來說,洗發水不是重點,他們不明白頭發怎么可以搞得這么順,當我告訴他們,有的城里人做一次頭發要花費幾百上千塊時,他們覺得非常不可理喻,錢花在衣服上也比花在頭發上好啊。孩子們和男人們沒有耐心看廣告,他們會調臺,看有沒有可以看的電視劇。盡管孩子們和年輕人喜歡看《粉紅女郎》,但是成年人們根本不愿看這些“無聊”的片子。一些城市言情劇也會有觀眾,比如《楊陽三嫁》??赐辍丢毿惺绦l》,轉到云南衛視看警匪劇《征服》,婦女們說公安局長的樣子長得太可怕了。21:55,《征服》結束,大家就起身了,這幾天,有關于薩達姆被俘的消息,沒有人留下來看晚間新聞,大家都要睡了,女主人早就在打盹了。第二天9點半早飯,我告訴楊,薩達姆被俘了,他覺得意外,但沒有問具體的情況。他說今天他約了社長去幫寡婦鄰居砍柴。3、一個年輕人和電視馬,20歲,初中畢業?,F在,母親上山找柴去了,結婚后分了家的哥哥在自己家中忙,喂完牛他便在家中看各種電視節目,馬熟悉每一個電視臺播放音樂的欄目和時間,還愛看體育節目,在學校他就愛打籃球,但家中除了勞動,男人們最常見的娛樂方式就是喝酒聊天,有了電視后,晚上還可以邊喝酒邊聊天邊看電視(如果有人聊天,電視也可以不看的),而他說和大人們喝酒找不到話說。常常看山東臺關于農作物新品種,各種適合農村人的創業技術廣告,想要改變現在家鄉落后的生產方式。好幾次到縣農牧局問在電視上看到的,合適山地的玉米新品種,都說沒有,后來也就沒有再問了。電視廣告中各種技術學校好像也不錯,但是花費太大,學了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找到合適的工作。新聞幾乎不看,和我沒有太大的關系。母親在電視上看到城市車來車往的大街就說,不知道城里人都是干什么的,個個都開著車。他們有關系,找工作比我們容易。我認識不少漢族孩子,他們就仗著父母的地位,其實沒有幾個有真本事的。彝族年前,母親專門到縣城把靠賭博為生的他找回家,說過年也該回家了。就在過年前2天,趁母親上山砍柴,他留下話說到城里找教他開掘土機的師傅,過年就回來。母親告訴我他一定不會回來了,我安慰母親說他很懂事,會回家的,畢竟他父親的“瑪堵”(靈位)在家中。結果證明,母親是最了解兒子的,他沒有回來。聽人說看見他在縣城里打牌。他曾告訴我初中畢業后,跟一個以賭博為生的人學習各種“出千”的技術,在道上混了好長時間,但那種生活太漂泊了。他想學門技術,比如學開掘土機,現在在修建雅攀高速公路,需要很多這樣的人。電視為馬打開了一扇窗,但他卻徘徊在窗口。我快要回家時,聽到那個我印象中很溫順勤快的女孩離家出走了,她從小生活在漢彝雜居的村子里,后來嫁到草壩子舅舅家,和她一樣年輕的丈夫不隨她到照像館照相片,晚上也不陪她看電視,留她一個在空落的院子里。她曾跟我抱怨說山上太苦,手全都裂口了,每次背東西上山都要累死過去。聽說她在東莞打電話給在縣城工作的另一個舅舅說讓家人不要找她。鎮上的人說,可以一眼分辨出背后山上下來的年輕人來自草壩子還是馬鹿寨。那些衣著顏色深,表情靦腆的來自馬鹿寨,而衣著色彩豐富,走路大咧咧,邊走邊東張西望的來自草壩子。
五、總結:傳播和他們的世界不論是草壩子還是馬鹿寨,傳播和村民的生活都是一體的。傳播的狀況反映了當地人的世界,因為傳播是組織這個世界的一種重要方式,通過人際傳播來組合和割裂社區,通過群體傳播來連接過去和現在,通過大眾傳播來向村民打開“外面”。但是這些傳播方式并非單獨在社區里展現,他們是的“共在”構建了一個社區自己的“傳播環境”[10],和社區絲絲入扣地膠合在一起。在關于人際傳播的探討中,我們發現草壩子和馬鹿寨在選舉方面有不同的偏向,在人際傳播“火塘+酒”的典型場景下,出現不同的特點。我覺得有出現這種差異的主要原因是:電和電視改變了草壩子過去由人際傳播和群體傳播為主的傳播環境。1、通電5年,電視進入社區5年,首先改變的是村民的生活方式。首先是勞作時間擺脫了白天和黑夜的自然支配,村民可以更自由地安排勞作。其次勞作時間縮短,豬草機等電器的使用大大減輕了養豬的勞作強度,節約了時間。但是節約的時間并未被投入以讓村民養更多的豬,因為以傳統的方式養豬一直是虧本的。高山彝民主要發展畜牧業,只有養牛羊馬才是賺錢的,但是電并未給畜牧業帶來變化。所以節約的時間大部分花在娛樂上面,包括看電視,聊天,打牌等事情上面。還有一部分花費在小額貿易上,因為草壩子沒有馬鹿寨那么大的牧場,所有畜牧業限制大,一般每戶人家有20-40只羊,牛馬也不少家家都有。為了補貼家用,電器解放出來的婦女們開始從事各種小額貿易,比如賣時令蔬菜(土豆,蘿卜,青菜,花椒……),加工漢區人喜愛的高山蘿卜酸菜,買山珍等,草壩子有3戶人家的女主人每周至少3次到縣城趕集。這加強了婦女和外界交流的能力[11]。而馬鹿寨的婦女幾乎不參加趕集活動,除了路途遙遠之外,繁重的飼養任務讓她們一年中很少有機會離開家[13]。在我的訪談中,她們往往要求丈夫代替她們回答問題,或者做非常簡單的回答。2、電和電視改變了人際傳播和群體傳播的場景。前面談到,電帶來的人際傳播場景的高清晰度,呈現出更多信息,改變了人們交流時的感官比率,清晰的視覺會讓人更清醒[14],感受更敏銳,行動能力提高,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只能坐著說話”的決定,從而降低了人們參與交談的積極性和交流的深度。而沒有電的馬鹿寨,坐在火塘邊說話是最安全的行為,再加上視覺信息被弱化后,聽覺變得敏感,于是交談成為“投入最少產出最高”的傳播方式。我們還談到了儀式上的群體傳播,電視和電的加入改變了“熱鬧”的公式。彝族認為紅白喜事辦得好不好,就看來的賓客多不多,熱不熱鬧[15]。過去用詩唱來熱鬧,幫助大家度過不眠夜,但在草壩子,詩唱的地位正在被電視機代替[16],除此之外,電視提高了村民們“漢語”能力,這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他們尤其是婦女們的人際傳播能力,擴大了交流的邊界,幫助草壩子婦女積極投身貿易。而語言的替換是文化的替換,在草壩子常常聽到婦女們和漢人交流過程中鬧出的笑話,而類似的笑話在馬鹿寨幾乎沒有人講。在村小,孩子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造詞”,也不懂自己背得滾瓜爛熟的課文是什么意思。老師往往要花費很大的精力來教導孩子們不要叫自己“舅舅”或者“某某的舅舅”,而是叫“老師”。到目前為止,大眾傳播和其他的傳播方式之間的互動還沒有到達高度的互動,村民們(孩子們聊的多一些)很少聊到電視里的東西,像“非典”,“攀枝花機場通航”[17]等重要的新聞他們更多是通過人際傳播或群體傳播來完成的。馬鹿寨現在面臨“生態移民”的問題,遷往哪里由村民自己聯系。很多人都不愿意搬到全部是漢人的地方去,除了害怕處理鄰里關系外,更大的問題是他們無法放棄主要的經濟來源――畜牧業,害怕搬到不能放牧的漢區,沒有辦法養家糊口。很多人不認為賣點小菜,水果什么的可以糊口,更不用說致富了。而草壩子的人特別羨慕馬鹿寨能得到生態移民的指標,因為不僅能吃上幾年“退耕還林”糧,而且政府補貼搬遷戶6000元錢[18]。聽說是因為通了電,就不能以生活環境差而申請到政策性移民。一個傳統的社區也許就這樣政策性地從地圖上“擦”掉,他們以“”的方式一步踏入比原來社區,甚至比草壩子還“現代”的社區。因為他們太“落后”,因此他們得到這樣快速“現代”的機會。草壩子因為趕上了這個鎮“現代化”的“末班車”,只能跌跌撞撞但也“高高興興”地跟在全鎮“現代化”的隊列后面。這真是印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边@句話,很早以前,馬鹿寨的人看不起草壩子,因為那里的牧場差,后來草壩子的人看不起馬鹿寨,因為那里沒有電,現在草壩子的人羨慕馬鹿寨的人,可以政策性搬遷,那么10年,100年后呢?也許早已沒有這兩個地方了,當地的村民會在哪里,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呢?注釋:[1]米易縣志編纂委員會編,《米易縣志》,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9年9月。P52。[2]草壩子59名村民中50歲以上的老人有8人,18-49歲的有33人,18歲以下的有18人。[3]他們在日常生活當中也進行家族成員應進行的各種義務性交往,比如拜年,共同接待家族親戚等。但是在非義務的交往,他們主要在選舉形成的圈子內部進行。[4]如“看到大雁排行飛,女兒想媽想得痛徹心扉”?!按笱恪笔且妥迦怂篮笞钕胱兂傻臇|西,因為大雁每年南來北往地飛,這一來一回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家園和后人。因此大雁往往代表對亡人,尤其是母親的思念。[5]因為,他們唱的主要是留傳下來的比較固定的韻文,是真正意義上的“詩歌”,因此把他們稱作“唱詩者”,學習唱詩有長期學習和背誦的過程。我采訪了一個常被請去唱的人,他說自己帶了兩個徒弟,選的都是記性好的。而他則是跟一個老人學的,也在80年代彝文普及活動中學了一些。[6]而做得像漢族廚房樣的小房間是專門煮豬食的地方。[7]用來裝酒,或者衣物的柜子。[8]一位老婆婆看廣告的笑話在這里廣為流傳:老婆婆有天嚴肅地問兒子,這電視怎么說天天死人呢?兒子不解,后來她指著“絲潤,天天絲潤”的洗發水廣告對兒子說,不是在說“死人,天天死人”嗎?大家很快就把這個笑話傳遍了村子。這里的孩子在只有一年級的村小畢業后就到鎮中心小學住校上學,村小老師必須用雙語教學,教學才可能繼續。到用漢語教學的中心校,他們的數學沒有太大問題,但是幾乎沒有能把語文學好的。在村小,他們聽到老師點名幾乎沒有反應,那個漢語符號和他們不是一體的。我看到他們課本上有“地球”這個詞,我問他們這是什么,他們用彝語告訴我“就是地,圓溜溜的,我們就在上面住”。[9]我住在候家,電視開得較早,除了看新聞,我和外界少有聯系。[10]和“媒介世界”、“擬態環境”相似而不同,如果說他們主要是指現代傳播技術發展而來的媒介產物的話,“傳播環境”主要是指一個社區內各種傳播方式,包括傳播媒介共同構成的,鑲嵌于社區中的信息流通結構。[11]我曾到村小代替生病的老師上了一次課,班上能聽懂漢語的學生是一個常常隨母親趕集的女孩。她在班級上顯得非?;钴S。[12]大多數婦女一年中唯一離家的機會是回娘家拜年,除此之外,參加紅白喜事可能有機會出去走走。[13]這一點近視眼都會有切身體會,在沒有戴眼鏡時,人會變得比較遲鈍,因為缺乏足夠的信息而顯得不自信,不敢行動,或作出反應。[14]曾有一位弟弟在母親的葬禮上大罵哥哥,說哥哥為人太差,母親死了,而他竟然沒有一個朋友來參加。在彝人看來,紅白喜事賓客的多少及其社會地位的高低直接關系到主人家在社區里的地位。因為只有“cuo’da(指一個人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或有德行)”在有事情的時候,才會有這么多人來幫助。[15]葬禮上詩唱的狀況比婚禮的要好些,彝人認為葬禮必須按照傳統的來,否則死者的靈魂不會得到順利達到陰間,后人也會受到祖靈的騷擾。[16]一個漢族制氈人到草壩子某家搟氈毯,吃飯時,女主人對漢人說“吃si‘wa,多多地吃”,漢人瞠目結舌,男主人忙解釋說“她是說讓你再吃點,飽飽地吃”?!皊i”在彝語中指“再、又”。[17]由村社干部開會宣布了非典的消息,所有幾乎人人都知道,但是村民們根本不認為這個跟他們有任何關系。而攀枝花機場通航則是去趕集的人帶回來的消息、只有一戶人家因為衛星電視接收器壞了,用天線收看到攀枝花電視臺看到的,但他們沒有將該消息傳播出去。[18]這是盛傳的價格,還有另一個版本是1萬,而政府的官員拒絕透露具體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