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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DreamsintheRedMansionsembodiesnotonlyamostexcellentaestheticformbutalsoamostprofoundspiritualimplication.ThephilosophyofTheDreamsintheRedMansionsiscomprehensiveandartistic.Itsphilosophicviewisofcosmicmagnificencewhichknowsnoboundsoftimeandspace.Thebasicphilosophicissueitconcernsisanexistentialisticconcern,thesupremerealmofwhichisvacuumandnothingness.Itsgreatartisticselfexistenceisjustagreatimmortalhaving,whichwentthroughtherefinementof“vacuum”andthepenetrationofformandaspect.Therefore,TheDreamsintheRedMansionshasadistinctivephilosophyofitsown,aninterphilosophywhichincorporatesvarietiesofChinesephilosophywithZenistphilosophyastheprincipalaxis.
KeyWords:TheDreamsintheRedMansions;rationalisticphilosophy;comprehensivephilosophy;artisticphilosophy
曹雪芹創造了文學的不朽圣經《紅樓夢》,使我贏得了對美的衷心信仰,并由此明白了該如何守護生命本真狀態而詩意地棲居于大地。《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文學著作,它不但具有最精彩的審美形式,而且具有最深廣的精神內涵。以往分析《紅樓夢》的文字雖多,但從哲學上進行專題研究的論著卻幾乎沒有。本文專門講《紅樓夢》的哲學,包括講曹雪芹的哲學觀與浸透于《紅樓夢》文本中的哲學意蘊。
1986年1月21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召開紀念俞平伯先生從事學術活動65周年會議(此會由筆者主持),俞先生在會上宣讀了自己的紅學近作《舊時月色》和《評〈好了歌〉》。講話的中心意思是希望大家多從哲學、文學的角度研究《紅樓夢》。同年11月,他應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和香港三聯書店邀請,又作了《索引派與自傳說閑評》的演講,再次主張研究《紅樓夢》應著眼于它的文學與哲學方面。[注:蕭悄的《俞平伯傳》(正題為《古槐樹下的學者》),杭州出版社2005年版第342頁記載此事。俞平伯先生一輩子都在考證《紅樓夢》,但他并不希望人們繼續他的學術道路,而是表達了另一種期待,這是一個很負責任的期待。可是20年過去了,仍然看不到關于《紅樓夢》哲學的專題研究論著。
在紀念活動之前80年,27歲的王國維發表《〈紅樓夢〉評論》,并作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論斷:“故《桃花扇》,政治的也,國民的也,歷史的也;《紅樓夢》,哲學的也,宇宙的也,文學的也。此《紅樓夢》之所以大背于吾國人之精神,而其價值亦即在此。”王國維說《紅樓夢》是宇宙的,是指作品的無限自由時空,不是《桃花扇》那種現實的有限時空。相應的,便是《紅樓夢》具有一個大于家園境界的宇宙境界。更值得注意的是,王國維指出《紅樓夢》是“哲學的也”,即不僅是文學,而且是哲學。為什么?王國維雖然引用叔本華哲學來說《紅樓夢》的悲劇意義與倫理意義,但沒有直接說明、闡釋《紅樓夢》的哲學內涵,他之后100年也沒有人充分說明。事實上,《紅樓夢》不僅具有豐富的人性寶藏、文學寶藏,而且擁有最豐富的哲學寶藏、思想寶藏、精神寶藏。中國文化最精華的東西,中國文學、哲學最精彩的元素都蘊含在這部偉大的小說中。
哲學有理性哲學與悟性哲學之分。理性哲學重邏輯,重分析,重實證;悟性哲學則是直觀的,聯想的,內覺的。《紅樓夢》的哲學不是理性哲學,而是悟性哲學。這種哲學不是概念、范疇的運作,而是浸透在作品中的哲學意蘊。馮友蘭先生到西方深造之后回頭再治中國哲學,便在方法上從一變為二:正方法與負方法同時進行。所謂正方法,便是理性哲學方法,邏輯分析方法;所謂負方法,則是感悟與直觀的方法。前者是西方哲學的長項,后者是中國哲學的長項。禪把直觀、感悟的方法發展到極致。禪宗六祖慧能的不立文字、明心見性的方法,便是放下概念范疇直達事物核心的方法。慧能是一個不識字的天才思想家,他給哲學、給思想展示一種新的可能性,即無須邏輯、無須論證分析而思想的可能,這是另一種哲學方式得以實現的可能。作此劃分后,可以說《紅樓夢》的哲學不是理性哲學,而是悟性哲學。與此相關,筆者還想作另一種區分,提出另一種概念,這就是哲學家哲學和藝術家哲學的區分。哲學家哲學是抽象的、思辨的,與藝術實踐是相脫離的;而藝術家哲學則是感性的、具體的,與藝術實踐和審美實踐緊密相連的,甚至是直接由藝術實踐呈現出來的。《紅樓夢》哲學屬于藝術家哲學。老子哲學與莊子哲學雖然精神指向相同,但哲學形態卻有很大區別。老子是思辨性的“哲學家哲學”,莊子則是意象性的藝術家哲學。莊子的文章可稱作散文,莊子也可視為大散文家,老子則不能,但誰也否認不了莊子又是哲學家。一般地說,藝術家哲學與悟性哲學家較為相近,但也不能說悟性哲學家就是藝術家哲學,例如慧能的哲學可界定為悟性哲學,卻不可以說它是藝術家哲學,因為它固然可以影響作家的藝術實踐,但本身卻與藝術實踐無關,其形態也沒有任何文學藝術性。
《紅樓夢》的哲學形態類似莊子,其巨大的哲學意蘊寓于精彩的文學形式與審美形式中,寓于豐富的寓言與意象中。所以既可稱莊子是文學家,也可稱莊子為哲學家,曹雪芹也是如此,兩者兼得。但迄今為止,曹雪芹還沒有莊子的幸運,即還沒有作為文學家和哲學家被充分認識。在文學史上有《紅樓夢》的崇高位置,在哲學史上曹雪芹則一直是缺席者。
把大作家的“藝術家哲學”列入哲學史并不唐突。在中國哲學史上,莊子早被列入;在西方哲學史上,拜倫也早被列入。拜倫是英國的大詩人,也是舉世公認的浪漫主義文學代表人物。羅素的《西方哲學史》就特別開辟了“拜倫”一章[1],論證拜倫時代的反叛哲學與貴族哲學,區別了貴族性反叛與農民性反叛的不同哲學內涵。與拜倫相比,《紅樓夢》的哲學內涵豐富得多。若與《水滸傳》相比,則也有貴族哲學與農民哲學的巨大差別。農民的反叛與貴族的反叛都對現存秩序和現存理念有所質疑或有所破壞,但貴族的反叛是有理想的,農民的反叛則往往缺乏理想。曹雪芹的哲學帶有永遠保留青春生命之真之美的理想。當然,這不是說《水滸傳》和其他一些含有某些哲學顆粒的作品就可以進入哲學史,例如《金瓶梅》就說不上什么哲學。《金瓶梅》是很杰出的、很嚴格的現實主義小說,它把世俗生活的原生態,特別是人性的原生態呈現得如此真實,如此淋漓盡致,處處可以見到生活與生命的肌理。這部小說大膽描寫,但不對做出價值判斷,在當時也不簡單。然而,《金瓶梅》沒有哲學。小說結尾那點因果報應,只是小因小果,出了一個禪師,也談不上什么禪性,這一畫蛇添足的結尾,實際上是一大敗筆。從哲學上說,《金瓶梅》完全不能和《紅樓夢》同日而語。
正因為《紅樓夢》屬于悟性哲學,屬于藝術家哲學,所以它沒有用思辨代替審美,沒有以理性代替藝術,不像當今流行于西方的所謂“后現代主義”,只有口號、主義、觀念,卻沒有真藝術。所以《紅樓夢》是一部具有豐富哲學內涵的偉大文學作品。
一、《紅樓夢》的哲學視角
探討《紅樓夢》哲學,首先應注意體現于全書的哲學視角,這是曹雪芹的宇宙觀,也是哲學觀。好的文學作品除了需要審美形式之外,還需要有思想,所以作品總是除了藝術性之外又帶思想性。但是具有思想并不等于具有哲學。這里所不同的是思想不一定具備特別的視角,而哲學則一定具有某種視角,即某種特別的觀照宇宙人生的方法。這種視角,帶有獨立價值,甚至帶有思想所沒有的永恒價值(思想一般只帶有時代性、當下性)。沒有視角,就沒有哲學。視角一變,哲學的形態與內涵就跟著變。《儒林外史》作為一部文學杰作,可以說它很有思想(對科舉的批判與對知識分子生存困境及人性困境的思索),但不能說它很有哲學,因為整部作品并不具備哲學視角。《紅樓夢》的哲學屬性,首先是它具有自身的哲學視角。
《紅樓夢》中有個大觀園,而“大觀”正是曹雪芹的世界觀和哲學視角,我們可稱之為大觀視角或大觀眼睛。所謂大觀眼睛,用現代的寓言表述,便是哲學性的宏觀眼睛,或稱沒有時空邊界的宇宙極境眼睛。《紅樓夢》中幫助主人公賈寶玉“通靈”入世的一僧一道,就擁有這種眼睛,即具有天眼與佛眼。《金剛經》把眼睛分為天眼、佛眼、法眼、慧眼、肉眼五種,其中的天眼、佛眼、法眼、慧眼都屬大觀眼睛。與《金剛經》不約而同,《南華經》(莊子)也把眼睛分為多種,其最高的“道眼”,也是大觀視角。《莊子》的開篇《逍遙游》,其大鵬的眼睛,也近似“天眼”、“道眼”,從九萬里高空上俯瞰人間,便看出“大知”與“小知”的區別。大鵬的視角,也正是莊子的哲學視角。莊子在《秋水》中讓北海若說道:“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禾弟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以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而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莊子在這里提出了“道觀”、“物觀”、“俗觀”、“差觀”、“功觀”、“趣觀”6種視角,除了其道觀屬于“大觀”眼睛并可與天眼、佛眼同日而語之外,其他5種規則只能歸為世俗眼睛。莊子用道觀物,正是用大觀的眼睛觀物,這就打破了世俗眼睛對萬有萬物的人為分類分割,抵達破對待、空物我、泯主客、齊生死的“齊物”境界。老子也是用道眼看世界萬物,因此也打破俗眼下的各種差別對峙,而抵達“大制不割”的宇宙生命境界。
無論是《紅樓夢》的天眼、佛眼,還是莊子的道眼,都是比一般眼睛更高的宇宙眼睛。這種眼睛最大的特點是視野無限開闊,如同宇宙一樣沒有邊界,不知邊界。王國維的天才在于他發現《紅樓夢》的語境乃是沒有邊界的宇宙語境,而《桃花扇》則是具有現實時限的家國歷史語境。所以《紅樓夢》中的生命(角色),其本質并非家國中人,而是宇宙中人。他(她)們并不以為自己此時此刻的生存之所就是故鄉。《紅樓夢》一開篇就重新定義故鄉,嘲笑世俗的常人“反識他鄉是故鄉”。那么,他們的故鄉在哪里?他們從何而來,到何處去?全然不可知。“天盡頭,何處有香丘?”這是《葬花詞》中林黛玉的問題,也是曹雪芹筆下的無邊語境。《紅樓夢》第87回有一個重要細節,我們不妨重溫一下:
惜春尚未答言,寶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兩個人都唬了一大跳。惜春道:“你這是怎么說,進來也不言語,這么使促狹唬人。你多早晚進來的?”寶玉道:“我頭里就進來了,看著你們兩個爭這個‘畸角兒’。”說著,一面與妙玉施禮,一面又笑問道:“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何緣下凡一走?”妙玉聽了,忽然把臉一紅,也不答言,低了頭自看那棋。寶玉自覺造次,連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們在家的俗人。頭一件心是靜的。靜則靈,靈則慧。”寶玉尚未說完,只見妙玉微微把眼一抬,看了寶玉一眼,復又低下頭去,那臉上的顏色漸漸的紅暈起來。寶玉見他不理,只得訕訕的旁邊坐了。惜春還要下子,妙玉半日說道:“再下罷。”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癡癡的問著寶玉道:“你從何處來?”寶玉巴不得這一聲,好解釋前頭的話,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機鋒?”轉紅了臉答應不出來。妙玉微微一笑,自和惜春說話。惜春也笑道:“二哥哥,這有什么難答的,你沒的聽見人家常說的‘從來處來’么。這也值得把臉紅了,見了生人似的。”妙玉聽了這話,想起自家,心上一動,臉上一熱,必然也是紅的,倒覺不好意思起來。在大觀眼睛之下,生命并非生滅于世間地圖上的固定點,而是在大宇宙往往返返的自由點,不知從何處來,到何處去。生命正是具有這種神秘,這種無定與無常,才顯得空曠廣闊。
正因為具有大觀視角,所以《紅樓夢》才有許多獨特的發現。賈寶玉發現世間有兩種世界,一個是以男人為主體的泥濁世界;一個是以少女為主體的凈水世界。他所努力的是站立在泥濁世界的彼岸,保持“玉”的靈性與真純。賈寶玉的眼睛不是肉眼,而是天眼、道眼,所以他才能發現一個遍布整個人間而且就是你身邊但肉眼看不見的詩意世界,這就是貴族少女和丫鬟們所構成的女兒國。在他的意識與潛意識里,這些詩意生命,正是世界的本體,歷史的本體,其重要性連佛陀與元始天尊都難以企及。《紅樓夢》之所以是偉大的悲劇,正因為它是詩意生命的挽歌,把最有價值的詩意生命毀減給人們看,便構成深刻的傷感主義悲劇。
也正因為《紅樓夢》具有大觀的眼睛,所以才能“由空見色”——用佛眼觀照色世界,也才能看到色空:色世界的虛妄,色世界的荒誕。跛足道人的“好了歌”,是哲學歌,是荒誕歌。泥濁世界的主體(男人)都知道“神仙好”,但他們什么都放不下,主宰其生命的只有金錢、權位、美色等等。他們生活在泥濁之中而不自知,是因為他們只能以“差”觀物,以功利的肉眼觀物。與此不同,那些天眼道眼卻發現你爭我奪的“甚荒唐”。這就是說,由色生情,傳情入色,產生悲劇;而因空見色,知色虛妄,則產生荒誕劇。而所謂的“因空見色”,便是用空眼即天眼、佛眼來觀看花花世界。《紅樓夢》看世界、看生命、看人生,全然不同凡俗,就仰仗于大觀哲學眼睛。王國維雖然道破《紅樓夢》是宇宙的、哲學的,卻沒有抓住這個宇宙視角,因此也沒有發現《紅樓夢》的荒誕意蘊,僅止于談論悲劇,這不能不說是這位天才的局限。
關于大觀眼睛,筆者在以往的文章中已經論述過。這里須作一個重要補充的是,《紅樓夢》除了具有“大觀”視角之外,還有一個讀者也許尚未注意的“中觀”視角。說沒有佛教的東來,沒有禪宗,就沒有《紅樓夢》。從哲學上說,就是《紅樓夢》具有佛教特別是禪宗的中觀視角。所謂中觀視角,乃是大乘佛教的一個重要學派、中觀學派的一種哲學觀。早在公元2-3世紀,佛教大師龍樹及其弟子提婆就創立了中觀學派,龍樹自著《中論》闡釋了中觀學說。這一學說認為:萬物“自性空”而又“假名有”,這兩者是統一的。“自性空”就存在于“假名有”之中,兩者相互依存,這種關系便是“中道”。用假有性空的道觀點作為觀察世間萬物的視角和處理一切問題的原則,就是“中觀”。“中觀”的核心意思是說,世間萬物的空與有,無常與常,各是矛盾的一邊,觀照主體不應落入一邊,偏執一方。這一中觀學說后來與大乘如來藏、般若智慧,成為禪宗三大思想來源。慧能的“不二法門”,其源頭之一便是“中觀”視角。曹雪芹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便是打破兩極對峙的中觀視角。中觀與大觀相通,只有在大觀的眼睛下,才有處理現實問題的中觀態度。大乘佛教的中觀方法以及把這一方法發展到極致的慧能不二法門,便成為《紅樓夢》的哲學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