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tton id="6ymue"><menu id="6ymue"></menu></button>
    • <s id="6ymue"></s>
    • 美章網 資料文庫 述評黃宗羲學術思想范文

      述評黃宗羲學術思想范文

      本站小編為你精心準備了述評黃宗羲學術思想參考范文,愿這些范文能點燃您思維的火花,激發您的寫作靈感。歡迎深入閱讀并收藏。

      黃宗羲是明末清初杰出的思想家、史學家、文學家。他的文學批評,對后世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歷來研究梨洲文學思想者,一般都能指出他反對詩文門戶之見,主張詩文表現真性情,主張道統與文統的整一等等。這些結論都是準確的。本文的問題是:明代文人每喜坫壇自雄,而梨洲為何要掃除摹擬、空所依傍?梨洲雖是開有清一代通經學古風氣的重要人物之一,但他終究與宋學未脫干系。宋學家為文一般來說寡情、淡情,推崇光風霽月之心靈境界,何以梨洲卻激賞變風變雅與忿憤激訐之作?他“文之美惡,視道離合”背后的理論支撐又是什么?總之,以往論者往往孤立地就文學談文學,對梨洲之詩文批評已知其然;本文欲從梨洲之學術與詩文批評融通的角度來探究其所以然,追問他詩文觀念形成的學理機制,以便更好地理解梨洲的文學思想。

      一學貴自得與詩文之有己

      黃宗羲是明代學術與明代文學的總結者。除了學術史著作《明儒學案》之外,他還在閱讀兩千多家明人別集的基礎上,編定《明文案》217卷,《明文?!?82卷,可謂有明一代文章之淵藪。他以學術史的眼光進行文學批評,主張學貴自得,詩文亦貴有己。

      在學術上,梨洲反對守一先生之言,反對儒家學術定于一統。他說:“嘗謂有明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獨于理學,前代之所不及也,牛毛繭絲,無不辨晰,真能發先儒之所未發?!边@段話實是他編寫《明儒學案》發凡起例的原則。收入學案中的人物,一般都多少有些學術發明。他在《明儒學案序》中指出:“學術之不同,正以見道體之無盡?!睂Α暗荔w”的探求是無窮無盡的,因此學術需要不斷創新。梨洲打比方說,道猶大海,江、淮、河、漢取徑不同,而各自為水,其奔于海而為一水無不同;假如海神拒絕來源不同之水,“則不待尾閭之泄,而蓬萊有清淺之患矣”。就學術而言,亦不能好同惡異,才能成就道體之大。梨洲批評“今之君子”剿襲前人成說,說他們“必欲出學術于一途”,對有不同見解的學人,即“詆之為離經畔道”,造成的結果是學術界“黃芽白葦”,一片單調雷同。他主張對于儒家經書,要有創新性的解釋,允許有一己之心得體會,反對“成說在前,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述來述去的結果是“學者之愈多而愈晦”,從而使那些有“美厥靈根”的讀書種子,創造性被扼殺而化為“焦芽絕港”。他認為先儒語錄,無不以修德為鵠的,如果學者將先儒語錄執成定局,而不去印證自己的心體之流行,終究是受用不得。為此他感嘆:

      “時風愈下,兔園稱儒,實老生之變相,坊人詭計,借名母以行書。……遂使杏壇塊土為一閧之市,可哀也夫!”儒者不再獨立思考,而是抱著宋儒幾本兔園冊子,作為性命之秘笈、舉業之敲門磚,書坊借機大量出版此類圖書以獲大利,遂使儒林成為“一閧之市”。黃宗羲所批評的,無疑是清初文化界向程朱理學一邊倒的發展走向。

      正是由于這樣的現實文化關懷,黃宗羲編《明儒學案》,特別表彰那些有一己之心得的學人。對于明代學術,梨洲舍明初宋濂等述朱大儒不談,首先從吳與弼(康齋)講起??谍S之學,秉程朱成說,發明不多,但他向內徑求、“反求吾心”的修養工夫,對婁一齋、陳白沙有影響;而白沙之學又影響到了湛甘泉、王陽明。因此康齋之學實為明代心學之濫觴。故梨洲評價說:“椎輪為大輅之始,增冰為積水所成,微康齋,焉得有后時之盛哉!”對于王陽明在明代學術史上的創新意義,梨洲更是給予高度的評價:“有明學術,從前習熟先儒之成說,未嘗反身理會,推見至隱,所謂‘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耳?!砸更c出‘良知人人現在,一反觀而自得’,便人人有個作圣之路。故無姚江,則古來之學脈絕矣”。明初諸儒語錄盤桓于宋儒門墻之內,重復一些前人說過的陳言,便無多少學術價值可言。故梨洲之《明儒學案》以王學和王門后學為主體,這不僅僅是因為梨洲本人與王學為近,更主要的還是他具有創新才能推動進步的學術史觀念。

      學術創新并非為了標新立異,而是以修德養心和切己受用為最終目的。梨洲晚年在海昌講學時,以《四書》、《五經》作講義,每次講完后,發動聽者不必拘守宋儒經注,而是獨立發表自己的看法,以至于眾人辯難蜂起。他對學生說:“各人用得著的,方是學問。尋行數墨,以附會一先生之言,則圣經賢傳皆是糊心之具?!庇讶饲責魩r認為儒術當以“新安、姚江為兩大宗,學者不宗洛閩,即宗姚江,不可別自為宗”。梨洲復信批評他說:“此亦先生門面之言,建安無朱元晦,金溪無陸子靜,學者茍能自得,則上帝臨汝,不患其無所宗也。先生患別自為宗者足以亂宗。夫別自為宗,則僻經怪說,豈足為宗?弟所患亂宗者,乃在宗晦庵、宗姚江之人耳。”也就是說即使歷史上沒有出現過朱、陸之學,學者如果于儒學自有心得,也足以自立為宗;如果不是僻經怪說,而是對儒經實有所見,別自為宗有何不可?真正應該擔心的倒是那些依附于朱晦庵、王陽明門墻而毫無心得的陋儒、庸儒,這些人才是真正的亂宗之人。梨洲自道不喜讀宋代依附于洛閩大儒門下的學者之文集,因為這些人“碌碌無所表見,僅以問答傳注,依樣葫蘆,依大儒以成名者,是皆凡民之類也”。由是他力辟迷信一家之言,主張學術深造自得和多元共存。

      黃宗羲不僅對于儒學主張獨創,對于那些他所排斥的異端雜學,如老、莊之道德,申、韓之刑名,佛禪之語錄,他也欣賞其原創性的一面,厭惡其后學依門傍戶、附和前人。如他批評當時的佛教學者:“常謂昔之學佛者,自立門者也;今之學佛者,倚傍門戶者也?!薄敖袢蔗屖现?,大約以市井常談、兔園四六、支那剩語三者和會而成。相望于黃茅白葦之間,……讀之者亦不審解與不解,疑其有教外微言,落于粗野之中?!辈粌H儒家分門別戶,依風附勢,連佛門著述都是黃茅白葦,只知拾前人余唾。有個性、有心得,思想獨立的學人真是太少見了。

      明白了梨洲“學貴自得”的觀點,對他“文貴有我”的文學思想也就好理解了。他經常論學與論文一塊進行,對學壇與文壇的鄉愿之風大加撻伐。他在《天岳禪師詩集序》中說:

      當今之世,士君子不可為者有二:講學也,詩章也。束發受《四書》,即讀時文。選時文者,借批評以眩世,不知先賢之學,如百川灌海,以異而同,而依傍集注,妄生議論,認場屋為兩廡,年來遂有批尾之學。詩自齊、楚之分途以后,學詩者以此為先河,不能究宋、元諸大家之論,才曉斷章,爭唐爭宋,特以一時為輕重高下,未嘗毫發出于性情,年來遂有鄉愿之詩。然則為學者亦惟自驗于人禽,為詩者亦惟自暢其歌哭,于世無與也。他在《孟子師說》中表達了同樣的觀點:

      詩文有詩文之鄉愿,漢筆唐詩,襲其膚廓;有成說;道學有道學之鄉愿,所讀者止于《四書》、《通書》、《太極圖說》、《近思錄》、《東西銘》、《語類》,建立書院,刊注《四書》,衍輯語錄,天崩地坼,無落吾事?!襻遣话灿诹魉渍撸鉃猷l人,方有作圣之路。

      講學有講學之鄉愿,他們只讀宋五子書,沿襲成說,不肯動腦,而且也起不到自驗于人禽的修德效果;詩文有詩文之鄉愿,文人們只是摹擬漢筆唐詩,毫無自己的性情。無論是講學還是作詩文,梨洲都鄙視依人門下的奴才之相,推崇超拔于流俗的狂狷氣概。

      明代文壇,模擬之風盛行。前后七子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甚至號召“不讀唐以后書”,以此持論,招徠天下,使整個文壇到處充斥假秦漢文、瞎盛唐詩,以至“靡然而為黃茅白葦之習”。梨洲感慨說:

      嗟夫!文章之在古今,亦有一治一亂。當王、李充塞之日,非荊川、道思與震川起而治之,則古文之道幾絕。逮啟、禎之際,艾千子雅慕震川,于是取其文而規之、而矩之,以昔之摹效于王、李者摹效于震川?!袢諘r文之士,王于先入,改頭換面而為古文,競為摹效之學,而震川一派,遂為黃茅白葦矣。古文之道,不又絕哉!

      梨洲肯定了唐順之、王慎中與歸有光的唐宋派古文,認為他們在王世貞、李攀龍以秦漢文牢籠天下之時,以唐宋文矯之,對文壇有起衰振弊的作用。但梨洲同樣也不贊成艾南英規摹震川,致使大家從摹效王、李轉而一窩蜂去摹效震川、揣摩韓、歐,以至于文壇從秦漢文的黃茅白葦一變而為唐宋文的白葦黃茅。不論是規摹王、李還是摹效震川,究其伎倆,都不過是剿襲字句,擬皮毛之跡,至于自我之真面目是看不到的。梨洲諷刺說:

      緣飾于應酬者,則又高自標致,分門別戶,才學把筆,不曰吾由何、李以溯秦、漢者也,則曰吾由二川以入歐、曾者也。黨朱、陸,爭薛、王,世眼易欺,罵詈相高?!巳缗蛼烀诟唛T巨室之尺籍,其錢刀阡陌之數,府藏筐篋所在,一切不曾經目,但虛張其喜怒,以恫喝夫田騶纖子。高門巨室,顧未嘗知有此奴仆也。

      無一己之見,以名人為宗主,分門別戶,罵詈相高,不論是為學還是為文,都是一種奴性的表現,而且他們的這種奴性和效忠亦未必得到那些名人巨子的首肯。

      對于明代李夢陽、何景明、王世貞、李攀龍的復古言論,梨洲給予了嚴厲的批評,認為他們借大言以吊詭,欺世人之耳目,百年文壇,都死于他們散布的擬古迷霧。并說一些原本有才氣的人學習“四子”(指李、何、王、李)后都不會寫文章了。如余寅學成后,其文無一篇可觀;屠隆學之不成,自嘆“無深湛之思”。梨洲感嘆說:“明因何、李而壞,不可言也。”梨洲認為,古文自唐以后,語言形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唐以前字華,唐以后字質;唐以前句短,唐以后句長;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后如平原曠野;蓋畫然若界限矣。然而文之美惡不與焉,其所變者詞而已。其所不可變者,雖千古如一日也?!惫盼挠凶冇胁蛔?,其可變者語言風格,其不變者才關系到文之美惡。而這不變者正是文章要能表現作家所獨有的精神氣質。在梨洲看來,明代比較出色的作家如王陽明、歸有光、唐順之、王慎中,其語言都是唐以后的風格,而趙貞吉、趙時春遣詞用句是唐以前的格調;他們的文章“皆各有至處,顧未可以其詞之異同而有優劣其間”。梨洲所說的“各有至處”即是作家自己所特有的精神氣質。但四子不在“文之有己”上下功夫,而是一味摹效秦漢文的語言,如李夢陽摹效《史記》之起止,《左傳》、《國語》之板實,王世貞模擬《史記》,“分類套括,逢題填寫”,李攀龍式的“集句而成”,所得到的只能是古文之糟粕。他們危言聳聽,劫持文壇,致使“末學無知之徒,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不求古文原本之所在,相與為膚淺之歸而已矣”??傊?,梨洲認為,古文能表現自我之心靈方為第一義,語言形式只能是第二義,不能本末倒置。

      梨洲于詩學亦力倡破除門戶之見,主張詩貴有己。他說:

      夫詩之道甚大,一人之性情,天下之治亂,皆所藏納。古今志士學人之心思愿力,千變萬化,各有至處,不必出于一途。今于上下數千年之中,而必欲一之以唐,于唐數百年之中,而必欲一之以盛唐。盛唐之詩,豈其不佳,然盛唐之平奇濃淡,亦未嘗歸一,將又何適所從耶?是故論詩者,但當辨其真偽,不當拘以家數?!挥岩运魇居?。余曰:‘杜詩也?!堰d謝不敢當。余曰:‘有杜詩,不知子之為詩者安在?’友茫然自失。此真偽之謂也。

      詩道廣大,不必出于一途。而詩壇自前后七子繼起,“天下之為詩者,名為宗唐,實禘何(景明)而郊李(夢陽),祖李(攀龍)而宗王(世貞)”。李夢陽之所謂宗盛唐者,實以模擬杜甫為能事,摹其語言事料,使“少陵所謂詩律細者,一變為粗材”。故梨洲指出,盛唐詩亦不主一格,詩家都自有面目,只求其似,乃為偽詩。他不僅反對七子的擬盛唐詩,對所有的擬古詩風和門戶之見都進行了批評:“贈別必欲如蘇、李,酬答必欲如元、白,游山必欲如謝,飲酒必欲如陶,憂悲必欲如杜,閑適必欲如李,此求之于古者也。世以開元、大歷之格繩作者,則迎之而為浮響;世以公安、竟陵為解脫,則迎之而為率易、為混淪。此求之于一時之好尚者也。夫以己之性情,顧使之耳目口鼻皆非我有,徒為殉物之具,寧復有詩乎?”真正的詩應該是有我之詩,稱情而出,喜笑怒罵,皆文心之泛濫,如此才能“于文章家之法度,自有不期合而合者”。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梨洲之論學與論詩文,實有貫通之處。如果再進一步探究,他之所以在詩文方面主張掃除模擬,要有自家面目,實是因為他以學術史家求變的觀點來看待文學史。孟子說過,“君子欲其自得之”(《孟子·離婁下》);《周易·系辭》云:“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道無定體,學無定法,詩文亦無定法,其高下一切以是否能自得之,是否有一己之創新為衡量標準;而這個標準在梨洲看來是衡量學術史、文學史是否進步的尺度。

      二心、性、情之辨與詩文以情至為宗

      梨洲主張詩文貴有己,那么如何才算是“有己”呢?他因此提出了詩文以情至為宗的文學主張。就詩而言,他推崇“緣情綺靡”、能感動人的詩。梨洲指出,自高棅編《唐詩品匯》主張“聲調”以來,而“人之性情亡矣”。他認為,上乘的詩人能表現真性情,而擬古派只講求語言格調,性情卻汩沒于聲華勢利,只能是庸人之詩。梨洲說:詩之為道,從性情而出。性情之中,海涵地負,古人不能盡其變化,學者無從窺其隅轍。此處受病,則注目抽心,無非絕港。而徒聲響字腳之假借,曰此為風雅正宗,曰此為一知半解,非愚則妄矣。

      性情是詩最為重要的元素,如七子派的仿盛唐詩,只從音韻聲響上著眼,還自命為風雅正宗,則是非愚則妄了。他又說:

      嗟呼!情蓋難言之矣。情者,可以貫金石、動鬼神。古之人情與物相游而不能相舍,不但忠臣之事其君,孝子之事其親,思婦勞人,結不可解,即風云月露,草木蟲魚,無一非真意之流通。故無溢言曼辭以入章句,無諂笑柔色以資應酬,唯其有之,是以似之。今人亦何情之有?情隨事轉,事因世變,干啼濕哭,總為膚受,即其父母兄弟,亦若敗梗飛絮,適相遭于江湖之上。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然而習心幻結,俄頃銷亡,其發于心、著于聲者,未可便謂之情也。由此論之,今人之詩,非不出于性情也,以無性情之可出也。

      詩所表現的內容不論是忠臣孝子、思婦勞人,還是風云月露、草木蟲魚,只要出于真情融結,而非為文以造情,則自有感人之處。梨洲批評今人之詩,并非不知詩要表現性情,而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沉溺于世俗利欲膠漆之中,薄情寡義,故無性情可言。因此,梨洲主張做詩要表現“身之所歷,目之所觸,發于心,著于聲,迫于中之不能自已,一唱而三嘆,不啻金石懸而宮商鳴”。

      就古文創作而言,梨洲同樣以是否有至情作為評價古文高下的標準。他認為明代文學家,就個人成就而言,找不出象韓愈、杜牧、歐陽修、蘇軾、元好問、姚遂、虞集那樣的唐、宋、元名家,但就單篇文章而言,未嘗沒有和上述名家比高下的古文名篇。他說:

      夫其人不能及于前代而其文反能過于前代者,良由不名一轍,唯視其一往深情,從而捃摭之?!窆胖闊o盡,而一人之情有至有不至。凡情之至者,其文未有不至者也,則天地間街談巷語、邪許呻吟,無一非文,而游女、田夫、波臣、戍客,無一非文人也。這些單篇之作,之所以勝過前代,是因為一往情深,情至方能文至。按照情至的標準,梨洲從上千家明人文集中,剔除了其中應酬訛雜之文,選出那些具有“至情孤露”或“一二情至之語”的文章,輯成《明文案》217卷,并自信地說:“有某茲選,彼千家之文集龐然無物,即盡投之水火不為過矣”。他還將《明文案》與前代的文學選本進行比較,以凸顯他的選學思想。梨洲說“:《文選》主于修辭,一知半解,文章家之有偏霸也;《文粹》掇精擷華,亦《選》之鼓吹;《文鑒》主于政事,意不在文,故題有關系而文不稱者皆所不遺;《文類》則蘇天爵未成之書也,碑版連牘,刪削有待?!庇墒强芍?,以至情選文,這是梨洲文學選本與前代選本的相異之處,反映了他古文創作格外重情的文學思想。

      表面看來,梨洲在文學上反對模擬,主張有一己之面目,重視張揚自我情感,這些觀點接近明代文壇格調派之外的另一重要派別性靈派,其實二者有實質的不同。唐宋派文人唐順之,就早已提倡作詩要“率意信口,不格不調”;作文亦不避“所謂宋頭巾習氣,求一秦字漢語,了不可得”;認為好文章“若皆自胸中流出”。荊川四十歲之后學道,接受龍溪現成良知之說,作詩文傾向自然率意,已接近性靈一路。李贄也反對擬古,認為“詩何必古選,文何必先秦”,鼓吹“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公安袁氏反對七子的復古之說,主張不拘格套,獨抒性靈。此外還有徐渭、湯顯祖,也不為當時文壇南面稱王的王世貞、李攀龍所牢籠,在文學上反對模擬,尚真求奇,重視才情。反對擬古是黃宗羲與上述諸人的共同立場,但對性情的理解,梨洲與他們各不相同。唐荊川之性情,乃是道學家光風霽月之情懷;李卓吾、袁中郎之性情,時常溢出儒家之樊籬,“不以孔子是非為是非”,流入自然主義的放誕風流;而徐文長、湯若士論調與公安為近,推崇的是筆有鋒刃、墨有煙云的才士之情。同樣是主性情,梨洲固然不反對詩文表現“一人偶露之性情”,但他認為“有一時之性情,有萬古之性情”,他更為推崇的是“萬古之性情”,換言之“以孔子之性情為性情”。這樣,他把詩文“以情至為宗”框定于儒家情感范圍之內。

      當然,“以孔子性情為性情”亦并非梨洲所獨有的文學思想,表現“周情孔思”其實是儒家文人共同的文學理想。明代眾多道學家的詩文集中,表現內容不外是忠孝節義,或者是光風霽月、淡泊名利的人生情懷。他們所重視的,不是僅屬于個人的感性欲求,而是帶有普遍性的德性情感。就情而言,道學家往往不贊成矯激怨憤之情,而欣賞睟面盎背的中和灑落氣象。以理節情,每每失之為不情。比如朱熹,他雖然肯定屈原有忠君愛國之心,但又批評屈原的志行“過于中庸,而不可以為法,……或流于跌宕怪神,怨懟激發而不可以為訓”。之所以如此,朱子認為屈原“不知學于北方,以求周公仲尼之道,而獨馳騁于變風變雅之末流,以故醇儒莊士或羞稱之”。所以在朱子看來,變風變雅末流之文學所抒發的怨懟激發之情,是作家心性修養不夠的表現。王陽明龍場悟道之后,胸中灑灑,不僅“得失榮辱皆能超脫”,而且生死之念也盡行化去。因此陽明詩文多表現“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云過太空”的灑落境界;即使被宦官劉瑾抓進獄中,他心情仍很平和:“累累囹圄間,講誦未能輟。桎梏敢忘罪?至道良足悅”。理學家多稱道“臨生死而不動,世間何物可以動之”的不動心功夫,不動心是一種被理性過濾了的一種情感,往往失之于不情。南宋真德秀所編的文學選本《文章正宗》代表了理學家中正和平、坊淫正俗的文藝觀,除理學家推崇外,四五百年以來并不能大行于天下,其原因正是如四庫館臣所評價的“不近人情”。

      同樣是主張“以孔子性情為性情”,黃宗羲對孔子性情的理解與那些理學家并不相同,這使他的文藝觀不僅與一般的文人才士不同,而且與以往理學家也區別了開來。他除了欣賞有溫厚和平之氣的文學作品之外,還特別肯定那些有矯激怨憤之氣、有危苦之詞的文學作品,認為詩有風雅,也有變風變雅。悲苦怨刺之作即屬于變風變雅,與孔子之詩教、孔子之性情并不相悖。梨洲說:

      然則正變云者,亦言其時耳,初不關于作詩者之有優劣也。美而非諂,刺而非訐,怨而非憤,哀而非私,何不正之有?夫以時而論,天下之治日少而亂日多;事父事君,治日易而亂日難。韓子曰:“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毕蛄铒L雅而不變,則詩之為道,狹隘而不及情,何以感天地而動鬼神乎?

      和平年代的風雅之作多淡泊之音,而亂離時代的窮苦怨刺之言更有情感的張力,更能感天地動鬼神。他又說:

      夫文章,天地之元氣也,元氣之在平時,昆侖旁薄,和聲順氣,發自廊廟,而鬯浹于幽遐,無所見奇;逮夫厄運危時,天時閉塞,元氣鼓蕩而出,擁勇郁遏,坌憤激訐,而后至文生焉。故文章之盛,莫盛于亡宋之日,而皋羽其尤也。然而世之知之者鮮矣!

      和平時期的文章無所見奇,反倒是遭遇家國之難時,作家擁勇郁遏,坌憤激訐,筆下才能元氣鼓蕩,產生人間之至文。因此,梨洲推崇亡宋時謝翱(皋羽)的登西臺痛哭泣血之作,認為這種激蕩的愛國情感正合乎孔子“思無邪”文藝宗旨。理學家作詩,秉儒家溫柔敦厚詩教之說,推崇和平中正之音。而梨洲認為他們對“溫柔敦厚”的理解有偏差。他說:

      今之論詩者,誰不言本于性情,顧非烹煉使銀銅鉛鐵之盡去,則性情不出。彼以為溫柔敦厚之詩教,必委蛇頹墮,有懷而不吐,將相趨于厭厭無氣而后已。若是則四時之發斂寒暑,必發斂乃為溫柔敦厚,寒暑則非矣;人之喜怒哀樂,必喜樂乃為溫柔敦厚,怒哀則非矣。……然吾夫子所刪,非無《考槃》、《丘中》之什措乎其間,而諷之令人低回而不能去者,必于變風變雅歸焉。蓋其疾惡思古,指事陳情,不異薰風之南來,履冰之中骨,怒則掣電流虹,哀則凄楚蘊結,激揚以抵和平,方可謂之溫柔敦厚也。

      由是可見,在梨洲看來,有懷不吐,故作和平之音,會讓詩壇厭厭無生氣;而那些疾惡思古、履冰中骨、怒哀激揚之作,才真正合乎“溫柔敦厚”的詩教本質。

      黃宗羲對詩文之性情的見解,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的一個創見,此前還不曾有類似的說法。那么,梨洲何以會有這樣的文學新思想?歷來論者的解釋是,梨洲負亡國之痛,故有此矯激之言。這固然是一個重要的外在原因;但實際上,梨洲文學觀念是從他哲學思想衍生而來。他說:“詩以道性情,夫人而能言之。然自古以來,詩之美者多矣。而知性者何其少也?”“故言詩者,不可以不知性。夫性豈易知也?”可見,梨洲已經明示,要理解他的詩文“情至”說,必須對“心”、“性”、“情”有正確的理解。心、性、情之辨不僅關系到文學命題,而且是宋明理學經常討論的哲學命題。自來論者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下面我們嘗試討論這個話題,以便更好地理解梨洲的文學“情至”說。

      黃宗羲學術上師承劉宗周,有王學的背景,接受了心學的一些觀念,但梨洲有自己的學術發明。他說:

      余老而無聞,然平生心得,為先儒之所未發者,則有數端。其言性也,以為陰陽五行一也,賦予人物,則有萬殊,有情無情,各一其性,故曰各正性命,以言乎非一性也?!秦澔⒈?,獨非性乎?然不可以此言人,人則惟有不忍人之心,純粹至善,如姜辛荼苦,賦時已自各別,故善言性者莫如神農氏之本草。

      可見,對“性”的理解,是梨洲頗為自負的重要學術發明之一。他所理解的“性”,是人與物各有其性,如姜辛荼苦,狼貪虎暴,這是物性;而使人與物所區別開來的人之性,則是人有“不忍人之心”。他又說:

      天地間只有一氣充周,生人生物。人稟是氣以生,心即氣之靈處,所謂知氣在上也。心體流行,其流行而有條理者,即性也。猶四時之氣,……流行而不失其序,是即理也。理不可見,見之于氣;性不可見,見之于心,心即氣也。

      人與物都是由氣凝聚而成,氣之靈動處,即是心,心體發揮作用,其中有規律可尋者即是性。四時流行有春夏秋冬,心體流行有喜怒哀樂;人心有秩然不變者,便是“不忍人之心”,換言之,即為性。那么“情”是什么呢?在梨洲看來,情即是孟子所說的“四端”(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離情無以見性。他說:孟子之言,明白顯易,因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發,而名之為仁義禮智,離情無以見性,仁義禮智是后起之名,故曰仁義禮智根于心。若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先,另有源頭為仁義禮智,則當云心根于仁義禮智矣。在梨洲看來,心是由陰陽五行之氣構成,性并非如程朱說的“別是一物”,而是心的條理之處,這種條理體現為仁義禮智;而性則要通過人的“四端”(情)得以顯現,所以說離情無以見性。由是可知,梨洲肯定了情的作用,正是因為人有“四端”之情,才可以從中見性;換言之,即是從情中方能顯現出人的仁義禮智之性來。由是可見,情為第一義,性只是情中規律性的秩然不變者。

      梨洲批評程朱理學將仁義禮智之性視為情的源頭。在程朱看來,理先于氣,性即是理,性與理先于人物而存在,人物生時,性便賦予其中,仁義禮智因此成為先驗的存在。二程說:“才有生識,便有性,有性便有情。無性安得情?”也就是說性是第一義,情只是性派生出來的。朱子繼承了二程“性即理也”的性論思想,又結合張載“天命之性”、“氣質之性”的說法,提出“心統性情”的觀念。朱子雖然也講理在氣中,其實是以理在氣先為前提的,所以他的理氣觀,實質是“理在氣先”的理本論。朱子認為,“有這性,便發出這情”,性在心先,是個先驗的存在;只是落實在人心中,才為心所統,并發而為情。因此,梨洲對心性情關系的理解,與程朱恰好是相反的。梨洲認為心性情的關系是統一的,心的內容就是“四端”(惻隱、羞惡等情感),性(仁義禮智)并非先驗的存在,而是心的條理,心與性都要通過情(四端)表現出來;換言之,“情”之所發才能見“性”。這與程朱“情”是“性”之所發思路是很不同的。他認為,如果按程朱的說法,就是“心根于仁義禮智”,而不是如孟子所言的“仁義禮智根于心”了。言外之義就是程朱之說歪曲了孟子的思想。

      理學家認為性與理都是先驗之物,用朱子的話來說是一個無形跡的“潔凈空闊底世界”,梨洲認為這種觀點其實是來自佛家的“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他批評程朱混淆了儒佛的界限,“不知舍四端之外何從見性?仁義禮智之名,因四端而后有,非四端之前先有一仁義禮智之在中也?!亩酥?,懸空求一物以主之,亦何以異于是哉!”在梨洲看來,正是因為理學家舍棄情感而從虛空中求性,所以才使他們“捐耳目,去心智,反觀此澄湛之本體。澄湛之體,墮于空寂”。以致理學末流,守此空寂,少情寡義,百事廢為。反映在文藝觀上,由于理學家追求一種靜如止水的不動情狀態,如二程說“圣人之心,如鏡,如止水”,致使他們在文學思想上,將情與理對立,主理以抑情。二程視文學為“玩物喪志”,并說“作文害道”,鄙杜甫名句“穿花蛺蝶深深見”為“如此閑言語,道出作甚?”根源即在于他們熱衷于求形上之道,而鄙視感性的抒情寫意。就文章氣象而言,二程評價張載文“有迫切氣象,無寬舒之氣”;評孟子文雖然寬舒,“只是中間有些英氣,才有英氣,便有圭角。英氣甚害事”;只有孔子的語言“溫潤含蓄”,“無許多光耀”,這才是高明的圣人氣象。有這樣一個文學態度,二程評價唐詩包括韓愈所稱頌的李、杜大家:“有之無所補,無之無所闕”。對于圣道之外的文學“閑言語”,簡直是一筆抹殺了。朱熹對于文學的態度不如二程偏激,但主求形上之道、推崇雍容不迫的氣象與二程是一致的。而且朱子的道,在梨洲看來,也是“有物先天地”的“單守精魂”之道,以此為“道”,反映在文學上,自然難見心體流行之真性情。

      正是因為對心、性、情的理解不同,梨洲的文藝觀與理學家有了區別。他認為性并非別是一物,而是要從情中見出;換言之即是仁義禮智來自于情感,而不是如程朱所說的情感來自于仁義禮智。那些忿憤激訐的文學作品,正是作家“不忍人之心”的人性外顯。就喜怒哀樂之情而言,梨洲認為“自其盎然而起,謂之‘喜’,仁之德也;自其油然而暢,謂之‘樂’,禮之德也;自其肅然而斂,謂之‘怒’,義之德也;自其愀然岑寂而止,謂之‘哀’,智之德也”。只有從喜怒哀樂情感中才能表現人的仁義禮智之性。知“性”之真義,落實在文學上,則更加重“情”。因此,梨洲說:“彼知性者,則吳楚之色澤,中原之風骨,燕趙之悲歌慷慨,盈天地間,皆惻隱之流動也”。此時情即是性,性即表現為情,性與情無可離析。明乎此,梨洲為何推崇變風變雅,為何對溫柔敦厚作出新的解釋,為何肯定文學的怨憤激蕩之氣,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三通經學古與詩文寫作

      郭紹虞先生曾以文、道、學“三位一體”來概括梨洲的文學觀,其實這個說法并不是很全面。梨洲在《李杲堂先生墓志銘》中說:“文之美惡,視道合離;文以載道,猶為二之。聚之以學,經史子集。行之以法,章句呼吸。無情之辭,外強中干。其神不傳,優孟衣冠。五者不備,不可為文。”這里說的很明確,“道”、“學”、“法”、“情”、“神”是為文五要素?!拔逡亍钡慕y一即是梨洲的文學觀。那么如何才能獲取為文五要素?梨洲指出的途徑是通經學古,這又和他的學術思想結合了起來。“神”是作品的風貌和氣象,以及由此表現出來的作家的精神氣質?!暗馈?、“學”、“法”、“情”四者具備,作品自然有其風神;所以“神”不必論,“情”前文已談及,這里重點說明梨洲所指出的“道”、“學”、“法”三要素與詩文創作的關系。

      那么,梨洲所謂的“道”是什么涵義?郭紹虞先生指出:“他所謂道,都是從心體會,有得于己的。因此,道即是他的思想,他的人生觀,他的哲學?!边@個判斷也不完全確切。嚴格地說,梨洲所謂的“道”,是作家從心體會、有得于己的儒家之道,而并非僅指梨洲本人的思想、人生觀和哲學。在哲學上,梨洲有先儒所未發的創見。如他在心、性、情、命、理、格物等范疇上與程朱的解釋多有不同;他的學術與王學為近,但并不囿于王學,對王陽明亦有批評。在中國儒家哲學史上,黃宗羲是有創新、有貢獻的思想家。但梨洲并沒有學霸作風,他反對以一己之心得代替他人之心得。對于儒家經書,他主張“各人用得著的,方是學問。尋行數墨,以附會一先生之言,則圣經賢傳皆是糊心之具”。他將儒家經典比作盤子,“盤中走丸,橫斜圓直,豈有一定?然一定而不可移者,丸必不出于盤也”。只要不越出儒家藩籬,梨洲主張橫邪圓直,各求圣道,各有心得。他雖然與程、朱、陸、王的學術不盡相同,甚至批評程朱猶為激烈,但梨洲同時也肯定他們思想的原創性,認為他們的學術都是他們自己所受用的心得之言。而文之美惡,視道合離,因此梨洲評價說:“濂溪、洛下、紫陽、象山、江門、姚江諸君子之文,方可與歐、曾、史、漢并垂天壤耳。

      蓋不以文為學,而后其文始至焉”。也就是說,只有周敦頤、二程、朱熹、陸九淵、陳獻章、王守仁在古文創作上方可與歐陽修、曾鞏、司馬遷、班固相提并論,因為他們并不盤桓于《史》、《漢》或八家的門下,所以能得文章一己之面目。對于明代文章家,梨洲除極為推崇王守仁之外,還肯定宋濂、方孝儒、楊士奇、解縉、唐順之、王慎中、歸有光、錢謙益等人,認為他們之所以有古文創作上的成就,正是因為他們于經學多少都有些心得,在學術上有能自立之處。即使是這些明代大家,他也多不滿意。比如,他批評錢謙益古文“用六經之語,而不能窮經”,即是說錢氏只會用六經之語裝潢門面,而不能化用經術。梨洲肯定歸有光“為文以六經為根本”的說法,但又批評歸氏于經學實淺,以至于其文“畢竟挹之易盡”。他認為,明代文學總體上不及前代,是因為“三百年人士之精神,專注于場屋之業,割其余以為古文,其不能盡如前代之盛者,無足怪也”。專注于場屋之業,即墨守程朱一先生之說,于經學無所發明,于是也就沒有自己受用的心得體會,發之為文,自然陳言滿紙,不能自立。

      在道與法的關系上,梨洲認為,道為根本,法為枝葉。復古文派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只在法上著力。他批評李夢陽只知“摹效太史之起止,左國之板實”,而不知文章之道,不過是“本之太史以求其潔,本之六經以求其精微而已”。還說真正懂這個道理的是王陽明。李夢陽曾遺憾王陽明學古文不成而去學道,梨洲對此評價說,陽明之文高明博大,“翔于寥廓”,而“空同(夢陽)掩天下之耳目于一時,豈知文成(陽明)掩空同之耳目于萬世乎”!陽明詩文之所以成就高,是因為他對儒家之道有自己的新見(即他的心學);以心學觀世界,自然氣象不同,發而為詩、為文,必有新境界。同為儒學中人,對“道”的理解各不相同,此道非彼道,判定高下在于看他是否有自得之言。于道有心得,不論文章的語言是學先秦,還是學六朝、唐宋,文自有其至處。梨洲評價黃省曾“文學六朝,然意思悠長,不僅以堆沓為工,則是陽明問道之力”。黃省曾的文章之所以有點成就,是因為他曾向陽明問道,對道有所體會。對于那些胸無所得,只是剿襲先儒理學語錄陳言的文章,梨洲評價“讀之唯見腐爛”;而對那些于理學實有所得的文章,他則認為清新可喜。如他稱贊羅洪先之文雖是“從理窟中來,自然轉折可觀”;對宋濂、方孝孺等道學家文也給予了充分肯定。他還表揚理學家李承芳、張詡的文章“議論獨辟”,“絕無庸腐之習”。因此針對文士們主張“文章不可入道學語”的說法,梨洲卻認為,不是不可入道學語,關鍵是看什么樣的道學語。他說:“故知庸蕪剿說無與于學者也。至使人言‘道學語不可入于文章’,冤哉!”至于那些只知在寫作技法上用力,而不知求道的作家,梨洲評價一般不高。如他批評茅坤“一生僅得其轉折波瀾而已,所謂精神不可磨滅者,未之有得。緣鹿門但學文章,于經史之功甚疏,故只小小結果”;批評艾南英“摹效歐陽,其生吞活剝,亦猶之摹效《史》、《漢》之習氣也。其于理學,未嘗有深湛之思,而墨守時文見解,批駁先儒,引后生小子不學而狂妄,其罪大矣”。由是可知,在梨洲看來,如果于道無得,只知從文或法上用力,終究文學成就不大。雖然提倡文章的“道”為第一義,“法”為第二義,但梨洲并非不重視作文章的技法。他說:“讀書當從六經,而后史、漢,而后韓、歐諸大家。浸灌之久,由是而發為詩文,始為正路。舍是則旁蹊曲徑矣?!庇终f,“今之為詩者,曰:必為唐,必為宋。規規焉俛首縮步,至不敢易一辭,出一語,縱使似之,亦不足貴。于是識者以為有所學即病,不若無所學之為得也。雖然,學之至而后可無所學,以無所學為學,將使魏、晉、三唐之為高山大川者,不幾蕩為丘陵糞壤乎?”只在法上用力,固然不對,但不學法,如公安末流那樣視魏晉三唐詩學遺產如丘陵糞壤,以俚率為詩同樣也是一弊。所以在法上,梨洲主張,要將“古今諸家,揣摩略盡,而后歸之自然”。即使學“法”,也要先從有法開始而最終至于無法。

      無論是求道與求法,最終都離不開一個“學”字,歸結為一句話,就是通經學古。梨洲說“聚之以學,經史子集”,于經史子集學習有得,文章之道與法自然皆在中。于求道而言,梨洲主張先通漢宋諸儒之經注,然后積思自悟,以發先儒之未發。等到學有心得,雖未嘗以古文自命,自然文章舂容典雅,盛大流行。這個觀點他曾在《取士上》、《陳葵獻偶刻詩文序》等文章中多次申明。就儒家哲學而言,漢唐諸儒莫不依附經注以發明自己的思想。一部經學史,某種程度上即是一部儒家哲學史。因此儒家之道貴創新,貴與時俱進。

      梨洲重視學,即是要求作家在前人的基礎上,于儒家之道實有體會,而不是剿襲陳言。全祖望指出:“公(黃宗羲)謂明人講學,襲語錄之糟粕,不以六經為根柢,束書而從事于游談,故受業者必先窮經;經術所以經世,方不為迂儒之學,故兼令讀史。又謂‘讀書不多,無以證斯理之變化;多而不求于心,則為俗學’。”窮經與讀史,貴在心得,旨在經世,以此為文,自然有厚重的文化底蘊與現實情懷。就詩文的法而言,梨洲亦主張遍讀前人的作品,學習前人的寫作技法,最終形成自己的法,而不是機械地模擬前人。他說:昔之為詩者,一生經、史、子、集之學,盡注于詩。夫經、史、子、集,何與于詩?然必如此而后工。時文亦然。今顧以時文為師,經、史、子、集,一切溝為楚漢,且并諸儒之理學,視之為涂毒鼓聲。窮經之學,顧如是乎?

      如果只是“從大家之法,章參句煉,而不通經、史、百家,終于僻固而狹陋耳”。就詩而言,他稱贊善學唐者莫如宋,宋人有學白體者,有學晚唐體、昆體者,有學杜甫的江西詩派等等,但宋人學唐而不似唐,而是有自己的風格和面目,所以能成就宋詩。因此就法而言,也需要一個“學”字然后成其法。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不求與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與古人異而不能不異”。

      總之,只有通經,才能有其道,有其道自然能流露合其道的“情”。只有學古才能有其法。通經學古以作詩文,才能有其神。這樣詩文之道、法、情、神獲取的途徑只能是通經學古了。通經學古的背后,是黃宗羲的道通為一的學術思想。就學術而言,他反對門戶之見,主張儒家學術多元化。梨洲曾移書清史館,反對修《明史》再立“道學傳”,因為尊一家學術為正統,視其他為旁統,不利于鼓勵學術創新。他說:“某竊謂道學一門所當去也,一切總歸儒林,則學術之異同皆可無論,以待后之學者擇而取之。”不僅道學、儒林不能分途,而且儒林、文苑亦不宜裂而為二。梨洲提出“統天地人曰儒”;“儒者之學,經天緯地”;“夫道一而已,修于身則為道德,形于言則為藝文,見于用則為事功名節。豈或九流百家,人自為家,莫適相通乎?”通經學古的目的,無非是養成深遠的器識,高尚的情感,多方面的才能,這樣合功德言為一體,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儒者。

      在道術分裂、學者各守一偏之見互相詆毀之時,黃宗羲學術正如全祖望所評價的:“公以濂洛之統,綜會諸家,橫渠之禮教,康節之數學,東萊之文獻,艮齋、止齋之經制,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連珠合璧,自來儒者所未有也。”梨洲之學的特點是融理學、禮學、經世實學、文學于一體,這既是梨洲學術的特點,也是他的學術理想。明乎此,梨洲力主通經學古,以求“道”、“學”、“法”、“情”、“神”文學五要素之統一,實是他以經世為宗旨,溝通道學、儒林、文苑為一的學術思想在文學上的外化和延伸。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成人亚洲综合在线| 国产男女无遮挡猛进猛出| 久久九九99热这里只有精品| 男人边吃奶边做性视频| 国产成人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xxxxx做受大片在线观看免费| 日韩精品久久久久久| 亚洲色偷偷av男人的天堂| 超碰97久久国产精品牛牛| 国产精品综合一区二区| 一级毛片免费观看不卡的| 日韩精品在线电影| 亚洲精品福利视频| 美女的尿口免费| 国产极品视觉盛宴| 99热在线观看| 成年人午夜影院| 九色视频最新网址| 波多野结衣系列无限发射| 四虎影视免费永久在线观看| 亚洲成年www| 国精产品一二二区视在线| 两性高清性色生活片性高清←片 | 国产精品女同久久久久电影院| 三上悠亚中文字幕在线播放| 日韩在线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 亚洲欧美日韩人成在线播放 | 中文字幕yellow在线资源| 最近2019mv中文字幕免费看| 亚洲精品福利视频| 精品女同一区二区三区免费站| 国产国语高清在线视频二区| 18女人水真多免费高清毛片 | 亚洲女初尝黑人巨高清| 男女免费观看在线爽爽爽视频| 国产av激情无码久久| 91手机在线视频观看| 国产精品妇女一二三区| 99久久精品费精品国产| 小蝌蚪影院在线观看| 中文字幕成人精品久久不卡|